在衆人的注視下,秦暮野站定課桌的正前方,陰影正好遮擋在學生的試卷上,沉聲提醒:“不要再寫了。”
趙栩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下意識地搖頭,握筆的手都在微微發抖,寫題已然成了機械動作。
全市考場的監控都是聯網的,他擔心再這樣下去,學生會被判作弊,于是未經思索,直接伸手去抽她的答題卡。
趙栩終于如夢初醒,忽覺喘不上氣來,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答題卡被抽走,眼睜睜地看着……
自己的中性筆在老師的襯衫袖口上,劃了一道拐彎的線。
後知後覺間,她的額頭都浮現出一層薄汗,整個人走出考場時都暈乎乎的。
身處吵鬧的走廊裡,趙栩隻剩下孤獨與懊悔,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
她緩步踏在走廊,腦袋裡全是那場抓馬的數學考試,以及自己的不顧死活的做題法,心裡憋悶又委屈。
不過比起這個……
趙栩突然想起什麼,瞪大眼睛。
她是不是用筆劃了老師那件看起來很貴的襯衣!
……
晚修時分,趙栩一邊複習地理,一邊還惦記着這個事,總覺得冒犯到了老師,應該給人家道個歉。
正想着這件事,秦暮野從門口邁着長腿走了進來,由于趙栩坐在第一排,不需要擡頭,都能感受到那陣清涼舒适的香水味。
他站在講台上環視一周,就點清了人數,在冊子上做了登記之後,便匆匆前往下一個班級。
趙栩思考了一會兒事情的利害,出于對老師的敬畏心,随手揣着地理卷子走了出去。
各班都在上自習,走廊裡格外寂靜,窗外夜色如墨,是一個透不過月色的陰天,故而牆壁映出的LED燈光顯得格外慘白。
她剛走出班級,秦暮野就聽到了身後的聲音,轉過身來。
猝不及防之間,趙栩與他視線交彙,對上那雙漆黑的眸子,心裡忽然有點慌。
還沒等對方開口,她正正神色,率先道歉:“抱歉老師,今天考試我是不是用筆劃到您的襯衫了。”
秦暮野回想片刻,眼神中掠過一絲疑惑,根本不記得有這回事。他擡起左手,才發現腕處确實有一道中性筆劃痕,輕聲回答:
“沒關系。”
趙栩捏緊了卷子邊緣,不自覺的抿着嘴,想要回班,腿卻邁不動。
表面上來看,她找數學老師似乎是因為“用筆劃到襯衫的事”。
但實際上,趙栩似乎有更重要、但難以表達的事繞在嘴邊,卻不知如何開口。
秦暮野看出了她的為難,向前走了一步,放輕語氣:“數學已經考完了,不要再去想它。”
“可是……我最後一道大題沒寫。”老師說中了她的心事,趙栩剛壓下去不久的委屈重新浮現。
按理來說,她不該和老師這樣說話。
可是潛意識裡,她總覺得向面前之人傾訴,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而非空洞的安慰之語。
秦暮野看向窗外,喉間溢出了低沉的笑聲,而後在女孩不解的目光裡,徐徐開口:“我高中三年以來,唯一沒寫完語文作文的一場考試,就是高考。”
“那您最後考了多少分?”趙栩剛問完這話就後悔了。
畢竟一個本科清華的人,再差能差到哪去?
秦暮野回答:“五百四十五。”
滬上市當年高考的滿分是六百。
趙栩頓時語塞,很想拔腿就走,心道就不該和這樣的人尋求認同感。
“你别誤會,我沒有炫耀的意思。”秦暮野淺笑,“我隻是想說,現在少做了一道題,就當是教訓了。”
“你看重分數,或者會在意别人的目光,這都是沒有必要的。”
“就像我現在說,我認為你勤學好問,基礎紮實,努力又認真,天賦也不差,而且很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考到一百四十分指日可待……”
“但這隻是我的單方面評價,如果要達到你所滿意的高度,還需要你自己發揮主觀能動性。”
也許是走廊的燈太亮了,亮到足以模糊虛實。
就像平時上課那樣,趙栩認真盯着他的眼睛,微冷的眉目之下,仿佛藏着星河鹭起。
她頭一次覺得,其中似有魔力。
有些人的眼睛,看第一次也許會晃眼,第二眼卻會眩暈。
若是再有第三眼,就有攝魂取魄的奇效。
趙栩移開視線,突然覺得喉嚨發幹。許是被誇得有點不好意思了,她的臉頰稍微發燙,嘴角也不禁上揚。
“謝謝老師。”
秦暮野微微颔首,随後注意到她手裡的地理卷子,問:“是要去找地理老師嗎?”
“嗯……是。”
趙栩含糊地回答,其實并沒有去找老師的意思,隻是出門順手就帶上了。
“地理辦公室鎖門了。”秦暮野頓了頓,“如果着急的話,我可以看看。”
“好。”
趙栩攤開試卷,随手指了一道尚存疑慮的錯題,“這個時差的題……”
秦暮野審了一遍題幹,自己先在草稿紙上做了一遍,用箭頭建立兩地的關系。
水生香調狹窄的走廊裡,似是為皎潔的月光擴散。
像是把月亮投進水裡,濺落了滿身霁華。
一個不小心,亦沾染了女孩的衣擺,漫入心扉。
趙栩其實很願意靠近這些香香的人。
她有時會想,他是不需要吃飯的嗎?
其餘人從食堂出來,在之後的幾個小時裡,身上總會有隐約的油煙味。
隻有他,和香水瓶成精了似的,身上總有淡淡的香味。
趁老師做題的同時,偷偷打量他的側顔。
明亮的燈光散落,刻畫出極為優越的骨相;另一邊夜色暗湧,襯得其人月白風清,氣質出塵。
趙栩閉上眼睛使勁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以平複那份異樣且陌生的心緒。
随着視線下移,她注意到了對方袖口處的那道中性筆劃痕,彎彎曲曲,甚是顯眼,隻是再細看一下……
她忽然笑出了聲。
秦暮野擡眸看她,眼神中流露出不解。
“老師,您袖口這道劃痕,有點像半邊兔子耳朵。”
今晚的交談比較愉快,她偶爾也敢大着膽子開玩笑。
秦暮野順着她手指的方向,注視了幾秒,墨玉般的眸子裡,剛劃過一絲笑意,頃刻間卻墜入幽谷。
他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不為所動,然後一闆一眼地給學生講起題目。
趙栩見他像個人機,心裡沒來由的氣惱,暗自鄙視他:
你這種人等着單身一輩子吧!
……
登記完各班的晚自習之後,秦暮野向着辦公室走去。
借着燈光,他揚起手臂,細細端詳起袖口處那道劃痕。
黑筆的劃痕彎彎曲曲,突然一升一降,是很像半邊兔子耳朵。
秦暮野被燈光照得短暫一晃神,眉心微動,随後拿出中性筆,手起筆落……
補全了另一隻兔子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