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栩機械般地點着頭,心裡的負面情緒橫沖直撞,已經到達極點。
下一秒,趙栩賭氣跑出了家門。
電梯門打開的刹那,門後露出了那張令她憎惡的帥臉,趙栩進入電梯,而對方恰好捧着一大束花出電梯。
單子雲隻覺得這個小美女長得有點眼熟,并不知道她是誰的情況下,平白被瞪了一眼。
站在心上人家的門口,他對着手機照了照造型,順順頭發,整理領帶,大狗似的咧嘴笑了,美得不行。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給姐姐的女兒們留個好印象。
此刻正在傻樂的單子雲還沒有意識到,間接因為他,爆發了一場母女間的矛盾。
……
步入夏天有一陣子了,這邊趙栩出了電梯,外面的天灰蒙蒙的,将暗未暗,伴着夜幕而來的涼風,讓她下意識打了個寒戰,她才注意到自己上身隻穿了一件短袖。
不過已經踏出家門,斷然沒有回去的道理,她也沒帶手機,隻能硬着頭皮往外走。
月亮藏在灰色的雲間,因為晝更長夜更短,遲遲不肯現身。雲霧飄飄随風而起,風雖不大卻沁涼十足。
從住宅區到鬧市,趙栩逆着夜晚的微涼,大概走了快四十分鐘,才走到一條步行街。
由于這條街道和上學的方向是相背而行,她幾乎沒有踏足過這邊,所以分外陌生。
這一片是小吃街,煎餅果子、烤冷面、炒年糕、臭豆腐……煎炒烹炸的香氣無孔不入,天色未曾全暗,夜生活的煙火先行,置身于湧動的人潮中,趙栩忽覺不安與孤獨。
而不安的主要來源,就是沒錢沒手機。
她的身邊就是一個露天馄饨攤,一位面善的老大爺正在邊烤肉邊下馄饨,炭烤的烤雞翅香直往她的鼻腔裡竄,馄饨的鮮肉香分外抓人。
趙栩沒吃晚飯,加上在夜風裡走了許久,也許正需要一碗香香熱熱的馄饨湯暖胃。
可是她沒錢,隻能捂住肚子,白短袖不知道何時蹭上了一塊灰塵,看起來狼狽不已。
趙栩無助地望着天空,眼見灰雲翻墨,夜晚來臨,小鹿似的眼睛裡各寫着“餓”字,光芒緩緩隐去。
就像是電視劇裡落魄的女主角,此刻的她,無比希望能有人請她吃飯。
“趙栩?”
許是街區車水馬龍,喇叭鳴笛與叫賣聲此起彼伏,那人沉沉的嗓音,仿佛被離于鬧市,先是輕撫過她的耳膜,再攪動她心底靜默的弦。
未見其人,心髒亦跟着跳動。
趙栩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卻也不想在如此尴尬的境地與他相見,隻得磨磨蹭蹭的轉過身來。
“秦老師好。”她低下頭掩飾窘迫,小聲問好。
秦暮野微微垂眼,與她對視,其眼中的委屈随着華燈閃動,恰逢空氣濕度大,看起來濕漉漉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要找人告狀。
見她風塵仆仆,頭發都被吹亂了,有些返涼的天氣下,隻穿着短袖短褲,秦暮野初步猜測她應當是和家裡鬧矛盾了。
他甚至不敢大聲說話,語氣柔和:“先吃點東西吧。”接着示意一旁的馄饨攤。
“嗯。”趙栩聞言眼前一亮,快要餓癟的精神,又活躍起來。
秦暮野是馄饨攤的老顧客,晚上不想做飯時,偶爾會出來吃一碗。
馄饨攤的老伯和他打過招呼後,注意到秦暮野身邊多了個漂亮的女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打趣道:“小秦啊,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什麼時候能喝上你的喜酒?”
趙栩這才發現,坐在對面的秦暮野身上,也穿了一件純白色短袖,難怪會招人誤會。
尴尬的情緒使然,她不禁擺弄起手指,臉頰發燙,窘迫的同時,卻有一絲不明的竊喜混入其中。
秦暮野倒是從容,大大方方地說:“這位是我的學生。”然後不動聲色轉移話題:“李伯伯,要兩碗馄饨,其中一碗不加香菜。”
趙栩本想說“不要香菜”,誰料對方已經先行一步點完了餐,俗話說吃人嘴短,她也不好意思再補充什麼。
這個時候的她,隻是單純以為秦暮野也不吃香菜。
點完餐後,秦暮野看向沉迷摳手的趙栩,柔聲問道:“是家裡的飯不好吃嗎?非要跑出來吃。”
為了弄清楚緣由,他難得開起玩笑。
趙栩擡起頭來,想起那些糟心事,本來打算不說。
隻是,當她對上秦暮野那雙沉靜的眸子,心裡煩躁的火苗,頓時澆滅不少,讓人有着難言的心安。
“我和我媽,吵架了。”趙栩輕聲歎氣,兩隻手捏着紙杯,已經微微變形。
面對秦暮野,她忽覺心平氣和了不少,能自然而然地撤下盾牌,将心門敞開,緩緩講述事情的始末。
可能是幾步外就是煮馄饨的大鍋,原本濕冷的晚風,經由過濾後溫暖如春,環繞在趙栩偏涼的手指。
秦暮野靜靜地當着聽衆,目光裡噙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淺笑,吹着自對面而來的風,似乎能聞到淡淡的橘子花香。
馄饨很快就煮好了,趙栩一看到半個拳頭大小的肉馄饨,委屈也忘了訴,她做了個暫停手勢,“先吃飯,吃完我再跟您說。”
“好。”秦暮野輕聲應下,把那碗沒加香菜的,放到趙栩面前,自己則吃香菜多得可怕的那一碗。
趙栩看着那滿滿一碗香菜末,目瞪口呆,試探地說:“老師,您不用勉強自己的。”
秦暮野微挑眉頭,神情淡然,“我挺喜歡吃香菜的。”
他用最尋常的表情,說出最可怕的話。
但實際上,他說的确實是真話。
幾秒沉默後,趙栩才意識到,這碗不加香菜的馄饨,一開始就是給自己準備的。
但連她自己都想不起來,秦暮野是什麼時候知道她不吃香菜的事。
秦暮野輕輕攪動着勺子,試圖舀出那勺孤獨的月光,才發現湯裡的殘月消失。
原來倒映在虛妄裡的,是兩隻不能靠近的手。
不論有心還是無意,趙栩對來自于他的“特殊關照”,總會分外開心。
她喝下一口湯後,潛伏在皮膚的寒意去了大半,心裡也跟着暖暖的,終于可以暫時放下不悅,開始大口吃飯。
鮮肉馄饨一口咬下,湯汁鮮美,肉質爽滑細膩,想必她真是餓極了,一連幾個吃下去,還是覺得胃裡沒填什麼。
秦暮野見她吃得正香,又點了幾串燒烤,以免她吃不飽。
趙栩吃着吃着,一股不知名的酸澀湧上心頭,她放下勺子,直直地盯着秦慕野。
待做好心理建設後,鄭重說道:
“老師,您真好。”
聽到這近乎天真的話語,秦暮野頓了頓,然後輕笑出聲,眸中流轉着清潤的光澤。
然後在學生疑惑的注視下,他眸光稍黯,唇邊的笑容淡去。
“如果我帶你吃飯就是對你好,是不是明天誰給你送束花,幫你捎杯奶茶,都算對你好?”
“不要被廉價的示好行為感動,多想想你所擁有的上限。”
言外之意,旁人那點“小恩小惠”,與媽媽對你的好相比,那又算得了什麼。
見他突然嚴肅,趙栩愣神片刻,盯着桌子,又開始無意識地撥弄手指,眼神空洞。
她如何不知道,自初中離開老家,媽媽想盡一切辦法補償那些年,各方面條件都給女兒最好的,趙栩的生活條件優于很多同齡人。
她發燒的時候,媽媽把公司的事全都抛了,兩天兩夜沒有合眼照顧女兒,以緻後來甲方借此解約,公司損失了好大一筆錢,趙栩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的。
可是後來,媽媽隻說,什麼都沒有她的女兒重要。
而現在因為自私,她在媽媽生日的當天,跑出家門,好好的一個生日宴被攪黃了。
趙栩抿緊嘴唇,愧疚與苦澀交織在一起。
她當然知道媽媽這些年吃的苦,而且吃苦從來也不是為了她自己,都是為了能帶着女兒離開大山,讓她們能站在更高更遠的平台上看世界。
她握緊褲腿,腦海裡劃過昨天在冒菜店的一幕,想到媽媽的男朋友就更加心煩。
如果現在就這麼回去,少不了要和那個人打照面,自尊心又迫使自己不能向他們低頭。
如果回去,就代表着接受那個男的成為媽媽的男友,那還不如不回去。
秦暮野覺得可能是自己說話語氣重了,神情放緩了些。
當他望向趙栩,看到她的眉心揪成一團,就知她為難。
遲疑稍許,他把雙手交疊在桌上,神情清冷平淡,嗓音中卻有着說不出的莊重:
“要去一起看電影嗎?”
趙栩持勺的手微微一抖,差點把湯潑出來。
回不回家的糾結倒是被沖淡了,隻是說不出的心慌與驚喜蔓延心頭。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