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的,銘記于心的記憶浮光掠影在眼前。
同樣的雨天,穿着雨靴的江月白和幾個同齡小孩一起踩水玩,玩夠了的她們鞋裡灌滿了水。
三歲的江月白回到家還沒喘口氣,苕帚便狠狠抽打在身上。
任秋冬紅着眼邊打邊質問,“江月白,你有什麼資格學别人!你知道這雙鞋是我攢了多久給你買的嗎!?”
“媽媽,我不敢了…”江月白抽噎着去抱氣狠的人。
任秋冬無情推開她,崩潰哭喊:“别碰我,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髒!人不能又窮又髒,會讓人看不起的!會讓人看不起的!你知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
任秋冬活過的每一天都是窮困潦倒,她唯一能讓自己體面的就是時刻保持幹淨,那是她的一絲傲骨。
所以,她也同樣要求江月白和江大海,可江大海是成年人,根本不可能做到,不滿隻能加倍施予到江月白身上。
從那個雨天起,任秋冬的話便刻進了江月白骨子裡。
她時刻謹記保持幹淨,慢慢衍生為潔癖強迫症。
生在農村環境,這些其實并不容易,尤其是泥濘的雨天,她走在路上的每一步不是看眼前,而是看腳下。
雷聲似怒斥一般将她拉回現實,江月白頓住的胳膊又緩慢無力垂落。
她的擁抱是玷污,她不配…
意識到自己現在髒不堪言,江月白渾身不舒服,心底的自厭情緒越來越多,失聲低喃:“我不能抱,我髒,我會把你弄髒的···”
望着她濕成一縷一縷的頭發,和紅腫右頰上清晰的巴掌印,林念之心頓疼,扶住她的肩膀,認真又輕盈。
“可是我不介意你把我弄髒。”
江月白陷在過去裡,機械地反應着這句話,不停搖頭執拗,“不行,不可以···不要···不能···”
看出她的身心抗拒,林念之壓下抱她的念頭,隻是把她淋濕的頭發往耳後撥了撥,似哄似問:“那我送你回家,好嗎?”
江月白抽泣不停,看向她的眼睛,半晌,愣愣點頭。
暴雨似乎更大了些,路邊的積水被密集而猛烈的雨水砸出水泡。
“你拿着傘。”林念之适才着急出門,隻帶了一把傘。
江月白不知蹲了多久,起身後雙腿噬骨的酸麻,她聽話接過傘,扶着輪椅緩了片刻,才慢慢推着輪椅往十一棟前進。
她陷在‘髒’的世界裡走不出來,進屋片刻不停跌跌撞撞去浴室。
林念之不動聲色将客廳掃量一圈,收回視線垂眸思索。
滿身髒污被洗去,但心底的難過并沒有被沖走,拖鞋踩在地上“啪嗒啪嗒”的聲音都似在抽噎。
江月白頹喪坐進沙發,林念之偏頭看她。
無聲的四目相對卻似溫柔低語。
蓦然,江月白想起雨中的對話,貪戀地看她,忐忑問:“我想抱你,可以嗎?”
林念之依然注視着她的雙眼,答:“可以。”
她話音剛落,江月白便湊上前,将她小心擁住,孤獨感漸漸遠去,眼淚又不争氣地往下流。
感受到脖頸處的濕潤,林念之頓了半秒輕輕攬住她,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傷心落淚時,被關心安慰,往往會哭得更一發不可收拾。
貪戀的懷抱和溫和,讓江月白的委屈被無限放大,她哭說:“小北,對不起,小狗壞了,我的小狗被弄壞了,你送我的小狗被摔壞了···”
望着客廳亂七八糟丢的到處都是的小東西,被誰摔的不言而喻。
林念之輕快道:“不用說對不起,壞了就壞了,隻是一個小玩意,不重要,不值得哭。”
“重要的,”江月白哽咽抽搐,“我什麼都沒有過,我隻有過你送我的小狗,可是被摔壞了,為什麼她什麼都有,還要毀了我的呢···”
聞言,林念之隻覺窒息般心疼,連帶着讨厭起素未謀面的任潇瑤。
隻一秒,她拍着顫抖不止的背,散漫卻認真,“江月白,小狗是我做的。有我,你就不會隻有一隻小狗,不止一個小狗。我有一櫃子,你還可再挑的。”
江月白心弦被撥動,難過泡進檸檬水,苦澀沉重的心情,注入了一絲清新活力。
可有過太多次自作多情,此刻裹在悲傷裡的她不敢多想,隻是暗暗将懷裡的人抱得更緊。
“我不要了,我隻要小狗,可我沒保護好它···”說到此,她的羞愧和自責又翻湧起來,連帶着覺得無顔面對懷裡的人,她松開雙臂,垂頭喪氣呆坐着。
“那,我再幫你做隻一模一樣的小狗,你要是實在不想要的話,我就送給别人了。”林念之用指尖戳了戳她的胳膊,正經哄不下倔強小狗,隻能逗着哄。
江月白淚也顧不上流了,濃濃的鼻音伴随着不可置信:“真的嗎!?”又急聲道:“你不能給别人,我要的!”
真是傻得一根筋,抓不住重點,難道‘有我’不比有小狗重要嗎。
林念之忽的被她氣到,收起笑意,抽了兩張紙巾遞向她,“真的。但是你不準再哭了。”
江月白擦幹眼淚,眼巴巴望向林念之,擠出一抹難看的笑,她生怕不笑林念之會收回承諾。
“臉還疼嗎?要不要冰敷一下?”
被打的事被點出來,江月白有些不自在地搖了搖頭,“不用。”然後悄摸用手擋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