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西宥消失了好幾天,她沒來太子府,自然也沒來找于文。
元山已經回到于文身邊,他又帶來一封信,信中言明南部即将與越人開戰,此戰将由長平王作為主将。越人狡詐,妄圖活捉于文以期不戰而勝,然而他們終究是折在了橫空出世的西宥身上。
越人最是記仇,怕隻怕他們會盯上西宥。
朱筆懸在上空,遲遲不落,元山靜候在側,等着這位年輕的世子下達指令。
良久,于文着手落下幾字,他把筆放下,站起來往屋内走去,聲音散在風中:“照做吧。”
待于文步入屋内,元山才轉身拿過桌面上的紙。
他大緻掃了一眼,是長平軍其餘七衛首領就南越一戰在詢問于文的意見,在南越一事上于文一向不願趕盡殺絕,加之長平王常年征戰,身子大不如前,在做決定的時候他們父子倆是出奇的一緻——牽着吧,繩子松了就拽一拽,緊了就打一頓。
因此南部與越人才會相持數年之久。
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元山惆怅地往下看,視線在滑向那朱紅的字迹時很明顯地有了顫動。
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屋子的方向,那一如既往緊閉的房門并不能讓他看出什麼不對勁來,可他手中的文書分明就表明了屋内人不同于以往的态度——
“斬草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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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部軍營厲兵秣馬,風聲都帶着肅殺之意。
來自京城的書信被送至營帳,長平軍餘下六衛首領皆端坐下首,何栩在上首擺手,爪衛首領烏圖當即展開書信,大聲念着上頭的文字。
“斬草除根”四字一出,營帳衆人瞬間沸騰起來。
何栩去看他案前的紙,上頭仍是七衛就南越一戰在詢問意見,他在上面寫的是得饒人處且饒人。
長平軍外出征戰前必須要走的流程:八衛共同上書詢問掌權人何栩以及未來掌權人于文的意見,并根據這兩人的意見作出相應決斷。
長平軍并非完全忠于權力,他們心中是有杆秤的,誰更有能力帶領他們,他們就會偏向那人。
早年間何栩占的權重大,于文出生後這個局面仍舊沒有改變。
直到于文長到十歲,他一把長劍把長平軍八衛捅了個底朝天後,何栩的權重就變少了,後來于文為争奪收複西北的主導權将何栩幹翻下馬,長平軍就徹徹底底落入了于文手中。
外人并不知道,他何栩多數時候是在打主帥其實是自己兒子的仗。
前些年意見一緻的時候還好,他打得順心也不覺窩囊,現下他被這出乎意料的“斬草除根”給殺了個措手不及,倒是難得的笑了。
臭小子,在南部頹了這麼多年,去京城才短短半月,這麼快就重燃鬥志了?
都說一方風水養一方人,此話當真不假,早知如此,他該早些把他送去京城的。
唉,他這把老骨頭,也該起來松松筋骨了,五十歲正是奮鬥的好年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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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軍府。
一連搓了三天的長裙,西宥的手被泡得發白,丫鬟候在一旁,在心底連連歎氣。
小姐喲,你就跟你父親服個軟吧?服個軟不就能擺脫這活計了嗎?這染了血的白裙如何能如初呢?破鏡還不能重圓呢。
方婵遠遠看着,扭頭看向自己的夫君,面露不忍,“她洗了三天你也該解氣了吧?”
沈遠揚:“夫人覺得我是在生氣?”
“難道要讓她一直洗下去嗎?你明知血迹無法被洗淨。”
“夫人!”沈遠揚皺眉,“西西悍不畏死,這在戰場中是頂好的事,可這并不是戰場!她連死都不怕,以後還有什麼能栓得住她?”
“西西幼時就經常見你提刀奔赴戰場,你可曾提過一句害怕?”方婵雙眼泛紅,“都說言傳身教,她若是有什麼不好,那也是跟着你學的!”
“我若是怕了,将士們如何能服我?夫人分明知道我的身不由己。”沈遠揚也被氣得直喘氣,胸口上下起伏着。
顯然,在國與家之間,個人總歸要有所犧牲,沈遠揚犧牲了陪伴西宥長大的那些日日夜夜,往後的日子裡他都要為此作出償還。
*
今日中秋,西宥得以擺脫洗衣服的命運,她郁悶地蹲在院子前把玩折扇,她的劍又被收走了,估計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還給她。
西宥長歎一口氣,手無意識地扯着裙擺。
白裙是爹給她的枷鎖,因為白裙易髒,她在外做了什麼,他一看裙子便知。
她才不喜歡穿白裙。
西宥拿來一個蘋果坐在地上啃,今日府中來來往往不少人,都是沈遠揚的舊部前來送禮的。
西宥啃到一半,盯着蘋果若有所思。
“拿把果刀來。”她扭頭對丫鬟說。
西宥轉着果刀,揮退丫鬟。
這雙手能揮得動長劍,為什麼就是削不好一個蘋果呢?
連續廢了幾個蘋果,西宥沒氣飽也吃飽了,她洩氣般呼出一口氣,視野陡然出現一襲月白色衣擺,這是那些舊部不可能會穿的顔色。
西宥順着衣擺往上看去,不期然對上一張豐神俊朗的臉,這是絕不可能出現在将軍府的一張臉。
于文在她面前蹲下,笑着朝她伸手,“我幫你削?”
西宥傻愣愣地把蘋果遞給他,“你怎麼來了?”
于文垂眸去看手中慘不忍睹的蘋果,溫聲回答:“沈将軍念我孤身一人在京城,便邀我來府上吃飯。”
西宥撓頭,對自己的突然消失感到很抱歉,“你這些天沒離開太子府吧?我爹不讓我出門,這一回他很生氣,我被禁足了,連院子都不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