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營帳,于文立刻癱倒在地,心髒仿佛要超負荷一般,他耳邊充斥着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呼吸變重,于文的世界變得模糊,因着這洶湧的痛感,他的雙眼失焦得厲害。
要死了嗎?
于文無神地盯着帳篷,意識漸漸潰散,五感開始變得遲鈍,就連有人靠近也沒發覺。
有一雙手将他托起來,往他嘴裡喂了一粒藥,他轉着眼珠想分辨來人,奈何眼睛根本無法視物,隻依稀看到那人緊抿的唇。
是元山嗎?
于文擡手,還未碰到那人的衣袖,自己便昏了過去。
是元山吧,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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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文所在營帳瞬間被太醫包圍,帝王在外等待,眉間滿是躁意。
忍無可忍,帝王喝道:“世子病發前見着誰了?”
元山跪在地上,頭深埋在地,一字一句,道:“禀聖上,明月郡主曾來找過世子。”
帝王深深吸了口氣,“她來做甚?”
不待元山回話,帝王的暴怒聲就已經傳遍了整片營地:“定是她又拿着鞭子為所欲為了,去,打她十鞭長記性,丢回長公主府,三個月内不許出府。”
圍觀的幾人聽完帝王的決策果斷轉身離開。
“世子文果真動不得。”周安鑫摸着下巴道。
“明月這虧吃大了,她必定要跟你不死不休。”陳臻低頭去看西宥,“父皇從來沒有如此武斷,問都沒問,就給明月定了死罪。”
西宥眯起眼,“你還不懂嗎?世子文不在,元山說的話就代表了長平王府的意見,他指定誰死,聖上就必須順了他的意,否則過不去長平王那一關。”
李擇言把手搭上她的肩,繞了一圈扼住她的脖子,“所以你做了什麼?你想我死不用這麼拐彎抹角。”
“我真沒做什麼。”西宥直呼冤枉,“明月一走,我沒待多久也走了,因為他急着回去。”
安厚存一臉愁,“我就說他很脆吧,說不定走着走着就一命嗚呼了,跟他打交道之前得把半條命交給閻王爺才行,剩下半條命要看造化。”
王逸林搖着扇子,笑道:“不過這樣也好,更方便我們行事。”
周安鑫點頭附和:“我覺得拉他下水這事十拿九穩,在這關頭,那個侍衛都沒有把柚子爆出去,就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西宥:“等秋獵結束我就去找谷先生,我爹娘那邊你們記得幫着打掩護。”
李擇言聽罷馬上擺手拒絕:“超過七天的活我不幹,你爹甯可相信路邊的一條狗都不相信我,太傷人心了。”
西宥擰眉,在心裡估算了下時間,道:“就撐半個月,半個月後我會帶着人回來。”
王逸林斜眼瞧她,問:“你真能帶回來?”
“能。”她十分笃定。
王逸林把扇子一收,一口應下:“行,這把看我發揮,若是半個月後你沒回來,你們可以來我墳頭上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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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鳴得厲害,于文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花白的簾幕,他再一轉頭,元山正在一旁跪着,聽到動靜,他的頭埋的更深:“望世子恕罪。”
于文的睫毛顫了顫,心裡不自覺松了口氣,看來真的是他。
他張嘴,聲音沙啞,像一個漏風的風箱:“起來說話。”
元山站起來,仍舊低着頭,于文沉默半晌,腦子天馬行空的,想着的全是那一個人的身影。
他整出的動靜不小,恐怕聖上也來了。
其實他對這些并沒有所謂的,病了這麼多年,來來去去這麼多人對他搖頭歎息,他從未放在心上。
可一想到她也會來,她也會看到他病發後痛苦的模樣,她也會像其他人一樣憐憫他、遷就他,這顆心就像被狂風肆虐了一般,空蕩得可怕。
于文張嘴:“元山……”
元山側耳傾聽,“屬下在。”
于文微張的嘴唇相碰,話語到了唇邊卻又止住,猶如唇上抹了粘合劑,那未出口的話終究湮滅于唇齒。
于文徐徐閉上眼,室内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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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李擇言一行人學乖了,出發之前他們找到西宥,想讓她别殺這麼猛,然而這話還沒說出口賀執墨就走了過來。
“歲歲,”他喚她,“該走了。”
西宥瞧他一眼,點頭示意自己很快過去,随即扭頭去看李擇言的大臉,道:“要說什麼?快點說,我今天趕時間。”
李擇言欲言又止,視線不着痕迹落在不遠處的賀執墨身上,這個距離……但凡有點内力的人都能聽到他們的對話,更何況那人是賀執墨。
他一咬牙,轉而問道:“你們今天還是隻殺一頭虎對吧?”
西宥點頭,“确實是隻獵一隻,就是不知道這山裡還有沒有虎,我真的趕時間,多的沒功夫殺了。”
西宥同賀執墨騎馬離開,李擇言翻身上馬,對那幾個翹首以盼的好兄弟說:“她殺一隻我們就要殺兩隻,娘的,今天恐怕要把劍劈斷!”
安厚存深吸一口氣,臉上帶着死意,“我隻求她别看上别的,殺虎已經夠折磨我了。”
周安鑫聞言給了他一腳,“烏鴉嘴,快别說了你!”
兄弟五人同樣騎馬離開,忙活半天好不容易獵了一隻虎,扭頭卻看見有兩三個侍衛馱着一頭大熊往山下走。
王逸林叫住那侍衛,問:“這是哪家獵的?”
一侍衛擡手擦去額頭的汗,回答:“回王修撰的話,這是安平侯和燕平沈家小姐獵的。”
安厚存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李擇言看他一眼,眼神髒得很,若不是考慮到有侍衛在場,他真想飛過去給他一腳。
叫你烏鴉嘴!
王逸林輕咳一聲,維持着臉上的表情繼續問:“那沈小姐現在去了哪裡?可是還在山上狩獵?”
“沈小姐下山了。”
王逸林點頭,揮手讓他們離開。
頭一轉,他飛過去就是一腳,真恨不得雙手雙腳全招呼上去,“猴子你真該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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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下起細細密密的小雨,元山自外頭走回營帳,肩頭被雨打濕,手上的藥壇子卻被保護得很好,他着手拍了拍衣服,說:“世子,太子殿下差人送了藥來,太醫檢查過了,可以放心食用。”
元山打開蓋子,中藥的味道立刻充斥整片空間。
于文鼻子微動,詫異挑眉。
他在藥罐子裡泡了多年,對這些氣味極為熟悉,所以他可以很敏銳地分辨出這裡面有一味藥很貴重,貴重到他曾因為遍尋無果,有将近三年沒再聞到它的氣味。
就算太子臻手段再怎麼通天,僅在這一天之内也不可能搞到這味藥來,因為這裡離京城有一大段距離,來回耗時得一天一夜。
于文垂眸,心裡有了計較。
太子臻這是要拉他上什麼賊船?
他看向那碗藥,從那看出了滿滿的算計。
于文将藥服下,面上無悲無喜。
就算明知這裡頭有問題,他也要喝下去,因為這是他能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普天之下,這味藥再找不出十株來,屬于是喝一次少一次的買賣,他不會跟自己的性命置氣。
沒過多久,雨漸漸停了,陳臻夥同其餘四人走進于文的營帳,日常交流感情。
他們知道于文要靜養,沒多聊幾句就走了,元山抱着劍站在一旁,盯着半開的帳篷,低聲抱怨:“這幾位公子都知道要來關心世子,沈姑娘卻連個身都不現,屬下聽說她白天可生猛了,那麼大的棕熊,她說殺就殺。”
于文語氣平淡,似乎并不在意元山的話語:“據說在此之前太子殿下從未參與秋獵。”
元山一愣,偏頭看向靜坐着的于文,他臉色仍然蒼白,看起來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倒,然而他素手一擡,就能輕而易舉揭開整件事暗藏的玄機:“傳信下去,讓京中羽衛來此地集合,元山,你去盯着安平侯,莫要被發現。”
元山離開營帳,于文盯着自己素白的手發呆,多年不握劍,他手上的劍繭早已被撫平,也不怪越人看低他,因為就連他也免不了看輕自己。
外頭又下起了細細密密的小雨,于文緩緩起身,右手摸上門簾,目光落到遠處的雨幕上,忽然愣住。
他的心好似活了過來,因着雨中那抹顔色。
雨中有一人着一襲紅裳朝他的方向跑來,這場雨下得完全沒來由,澆濕了她的馬尾,現正随着她奔跑的動作在腦後晃蕩着。
于文的手緊了緊,沒來由地想逃跑。
沈姑娘也是來慰問他的病情的麼?
西宥靠近了,她在他面前站定,低着頭擰着衣服上的水,他看見她脖子上的巨大抓痕,以及她原來是染了血的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