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宥在巨石上坐下,鼻子嗅到花香,她眨眼。看來現在是他們的活躍時間。
“你今天怎麼沒給姑娘紮那個頭發?”一個爽朗的男聲。
西宥歪頭,今天姝影給她紮的什麼發型她不知道,她隻知道她的長發披在肩上,太陽打下來肩頭暖暖的。
“哪個?”
“就是那個啊…”他似乎在比劃什麼沒成功,遂放棄,“姑娘,這是我們兄弟幾個去采的花,好花當配美人,就送給姑娘了。”
西宥伸出右手,有一捧花被塞進她手心,她拿起來聞了聞,很香,應該很好看。
“多謝。”她笑。
“這都是小事,何須言謝?”男聲變腼腆了。
“你小子還學會文绉绉說話了?”另一男聲笑道。
“說什麼呢你!”
似乎兩人推搡了起來,西宥偏頭,想要分辨出更具體的聲音,耳邊卻聽到一陣陣嘈雜的私語聲,像巨浪拍打過的岸頭,雷動之後是無盡的靜默,她耳邊安靜了下來。
得,現在他們變安靜了,就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
“是你們家公子來了。”西宥道。
無人敢言,唯有姝影硬着頭皮應了句:“嗯。”聽聲音就知道她做了多大的心理準備。
西宥靜靜捏着花瓣,眼睛雖然看不見,但憑着敏銳的聽覺辨認出了來人的方位,她扭頭“看”向那位公子,在一陣駭人的死寂後來了句:“它是什麼顔色的?”
這句話就像一個咒語,衆人如獲大赦。西宥等着他的回答,确切來說,是他的傳聲筒的回答。
軍醫哈哈一笑,回道:“是白色的,很襯姑娘。”
西宥低頭,輕聲道:“我很喜歡。”
衆人四散離去,唯恐跑得慢了要受罰。西宥仰頭,陽光洋洋灑灑落在她的臉上。姝影退下了,有一串腳步聲卻在走近,西宥側耳去聽,隻覺這腳步聲頗為熟悉。
風吹過來,她聞到撲鼻的花香,莫名的,她伸手。
掌心再次被一捧花填滿,西宥愣住。那人依舊無話,她能感覺到他在看着她。她再去摸手上的花瓣,觸感與原先并無不同。
是白色的。她心道。
自那以後,她能感覺到這位公子一直在她身側,不遠不近,恰好是兩步的距離。
這天的日頭并不算溫柔,沒坐多久西宥就感覺到了灼燒感。真奇怪,她道,這可是涼秋。
西宥摸索着要從巨石上下來,手卻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往下掉。
有一雙手接住了她,手上傳來溫熱,是那人身上的溫度,她的心開始狂跳。
她已經在這裡待了許久,接觸到的都是陌生的東西陌生的人,在身體沒有恢複之前她不能回京,可身體什麼時候才能恢複?
她隻能逼自己不去想京中的事宜安心養傷。
可現在……
于文想收回手,面前的少女卻一把扣住他,猶如一頭複蘇的野獸,她無害的臉上重新牽起熟悉的弧度,她的眼睛分明就看不見,他卻覺得自己已經被看穿了。
西宥仔仔細細撫過他的掌心,她猶覺不夠,手一點點往上爬,似要做出最終确認。
她摸到他緊抿着的唇,他在緊張。她摸到他高挺的鼻梁,他還在緊張。然後她摸到他蹙起的眉,他依舊緊張。
“哈。”少女輕笑,做出最後的判決。
于文要瘋了,她肯定是認出自己了,可她剛剛都要摔了,他下意識就接住了她,他總不能看她受傷吧?摔着哪了她肯定會喊疼的。
他直挺挺地站着,身體緊繃,想讓西宥趕緊出聲指認他好結束這個對他來說是酷刑的舉動,但這個愛玩弄他的姑娘就是不肯點破這層窗戶紙。
她的手徐徐下滑,來到他脖子上。于文閉眼,喉頭滾動,暴露出他的心事。
下一秒,有一冰涼柔軟的唇瓣覆上他出逃的喉結,他猛地睜開眼,下意識要後退。
心髒狂跳,少女睜着沒有神采的雙眸,察覺到他的退意她立刻按住他的肩,他狼狽地低下頭,眼尾早已布滿紅霞。
她不肯喚他的名字。
于文感到失落,心卻還在有她的曠野狂奔着。
“幫我,”她嘴邊的笑還在,他隻注意到她嫣紅的唇,“殺了它。”
野獸蘇醒,原來一定會見血。
于文垂眸,一個吻換一把刀麼?
他再擡眸,仔仔細細描着她彎起的唇。
沈姑娘其實還是吃虧了。
就算沒有這個吻,她也能将他拔出鞘。
*
陳臻書房。
前段時間西宥墜崖讓他們慌了神,派人去搜了一段時間沈遠揚忽然過來跟他們說人已經找到了要他們别擔心。他們反複盤問了一波,确認沈遠揚沒在哄他們後才得以分出心神來面對正事。
王逸林拿出一本書擺在桌上,其餘人湊過去看,他則在一旁說:“這個是猴子看到的有關怪物的記載。怪物最初在南部一個村子裡被發現,那是長平王鎮守的地界。”
于文看了眼王逸林,西宥不在的這些日子他們為了拔除毒瘤迅速培養出了默契,道:“我早已遣人去查探虛實,那個村子曾發生一場大規模的屠殺,村志記載,村子裡除了尚在襁褓的孩童其餘人不論年幼不論男女皆死于尖刀之下。”
衆人于是看向于文,均對他的話感到詫異,那可是一村子人啊……
安厚存:“他們都瘋了嗎?大亂鬥對他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于文垂下眼皮,并沒像他們那般吃驚,他腦子裡回蕩的隻有西宥似命令又似請求的話語,他繼續說:“不是亂鬥。”
大家夥沉默看他,他語氣平淡,說出的話卻格外瘆人:“他們隻為殺一人。”
南部畔平村發生的那件事于文幼時有所耳聞,這都多虧了何栩當年在他耳邊反複念叨,因此他知道的其實比下屬查出來的還要多。
手無縛雞之力的村民一夜之間暴起,有屠刀的拿屠刀,有菜刀的拿菜刀,沒有刀具的就抄起長棍,他們這麼做不是為禦敵,而是為了殺掉同類。
曾經何栩抓破腦袋都想不出為何,現下于文卻是懂了——
那不是同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