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不明所以,憤怒又驚恐地看向刑台。
其實衆人最真切的情緒是忐忑。
師硯芝是誰?
千影閣第一影衛,大胤武道第一人,長公主和攝政王的心腹。
還有一身讓江湖人垂涎不已的輕功。
她若不肯服死,當場施展起功夫來,恐怕不妙。
更何況現在又來個有權有勢、肆意妄為的毒蟲。
這頭還能不能砍了?
有些不敢見血的人閉着眼睛沒等到動靜,連忙睜眼去看,隻見那隻毒蟲撐了一把豔紅的傘,為犯人擋住了烈陽。
而犯人仰頸擡頭,長發如水流動,被遮擋的側臉完全露出,那雙眼睛潤如黑玉,隻是眼睫濕潤,不知沾上的是汗水還是淚水。
衆人暗暗吃驚。
盡管早就知道這個名噪京城的影衛有一副無可挑剔的相貌,但在這種時刻,看到師硯芝臉上茫然又傷情的情态,心中還是不可抑制地生出驚豔與痛惜。
好好一個影衛,為何要殺清官呢?
明明是個面善的姑娘。
到這種地步,師硯芝仍挺直脊背,那背像是薄薄一片蒲草,幽微堅韌。
陸聿蓮俯身,摸出從監斬處取來的鑰匙,輕而易舉解開了枷鎖,如同拎了張紙一樣,輕輕松松扔到台下。
沒了枷鎖的束縛,師硯芝的手幾乎是砸在地上的,她一點力氣都沒有,栽倒在地。
她不明白行刑終止的意思。
更不明白陸聿蓮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她們之間從無交情,為數不多的幾次照面,陸聿蓮總是輕浮地捉弄她。
但在獄中時,有一名叫梅仁杏的獄守扣了她的斷頭飯,就被換下去了。隐約聽說是陸丞相的意思。
一朝丞相,怎會管這種小事。
大熱的夏日,她後背卻泛起密密麻麻的涼意。
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有了生路。
傘下,她們二人的影子交疊。
陸聿蓮朝她伸手。
師硯芝甚至來不及升起劫後餘生的喜悅,心沉到底,避開對方複雜的目光,喉間發苦。
這時,監斬處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聖上口谕,此案疑點衆多,陸丞相請來我大胤第一仵作驗屍,禦史頭部與前胸遭到重創,死于醜時,師氏則是寅時一刻才到禦史書房,可見真兇另有其人,着命刑部王荞重查此案,務必水落石出。師氏,無罪釋放。”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這就完了?
有人不相信:“不可能吧,判文不是說那晚禦史書房隻有師氏去過嗎?”
“是啊,如果兇手不是她,她大半夜去找禦史做什麼?”
……
質疑聲此起彼伏。
監斬處那位女官再次出聲:“此次刑部審出冤案,相關人等罰俸一月,以示正聽。”
有人認出她身份,知道是禦前的人,質疑聲便弱了幾分。
而監斬官們通通跪下,汗流浃背。
但若看的仔細,就會發現為首那一位面容陰沉地凝望着刑台上的師硯芝。
她正是此次的監斬主官王荞,亦是刑部長史。
這件事迅速傳遍昱京。
不少年輕人火冒三丈,就連聖上的口谕都不太相信。年長的便勸說起來,人生荒謬的事多了去了,萬一真是冤假錯案呢,要是殺了個假兇手,真兇手卷土重來該如何?朝廷可沒幾個清官可以殺了。
道理都懂,可是陸聿蓮出現在法場這件事,嚴重幹擾了人們的理智。
如今朝局混亂,長公主在封地招納賢才,攝政王在京中養精蓄銳,年輕的聖上像防賊一樣防着她們。
而陸聿蓮獨樹一派,在聖上睜隻眼閉隻眼的縱容下,變得越發暴虐嗜殺,性情狠辣,成了遠近聞名的大奸臣。
她會那麼好心請仵作驗屍?
還不如說禦史就是她殺的。
至于那個影衛,半夜去禦史府的,能是什麼好東西,還不如砍了算了。
總之,圍觀的人再多不平也無濟于事,法場很快清人。
禦前女官回宮複命,監斬官們悻悻離去。
刑台上,陸聿蓮再度出聲:“我帶你回府。”
她的嗓音永遠如此清韻,不論說什麼話都有種情人低語的缱绻。
聽說她上朝時也這樣。
師硯芝下意識想蜷起手,可是絲毫的力氣都使不上來,心中滿是悲涼,隻覺得自己是個廢人了。
唇幹裂到出了血,她聲音微弱:“我武功全廢。”
陸聿蓮挑了挑眉,眼波變得柔和:“我知道。”
師硯芝愣住,終于看向她的臉。
四目相對,她的心彷如被一隻手抓揉:“……我聲名狼藉。”
陸聿蓮目色清亮,“我也是。”
……還真是。
所以這樣的影衛還要來做什麼?
師硯芝蓦然發現,如今的她想要在世道存活,很不容易。
眼睛泛酸,她又低下頭,“我…前路黑暗,對您無用。”
陸聿蓮不假思索:“這容易辦,我為你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