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容抗拒的語氣令師硯芝心生希冀。
正如等死那一瞬間的幻夢一樣,她很想很想為自己活一次。
像是賭場下注。
她點了頭。
點頭的同時,面頰滑過兩道淚迹。
這兩行淚淤在心中不知多久。
在此之前,她是影衛,是刑犯,是棄子,她從不是自己。
此刻之後,她終于擁有為自己落淚的自由。
如此一想,壓在心中的巨大陰霾散去大半,神經不再緊繃,眼前一黑,竟暈了過去。
暈倒之前,她分明感受到有人擁住她,那雙手扣在她腰間,似用力又不敢用力,很容易讓人誤認為是珍視。
于是她的雙眼徹底合攏。
***
傍晚,浮雲收斂,藍天澄淨。
精美豪奢的丞相府裡無比安靜,前廳一個人見不着,唯有後院某處院落時不時傳出低語。
這處院落是丞相府最隐蔽之地,院中栽種一顆俊俏的石榴樹,正值開花時節,遠遠望去,一片榴火。
院門口趴着好幾個侍從婢女,全都豎起耳朵聽裡面的動靜。
師硯芝夢到自己被砍了頭,驚醒時渾身冷汗,直直坐起來。
床邊有人扶住她,嗓音輕緩:“醒了?”
師硯芝轉眸一看,陸聿蓮的那張臉映入眼中,幾乎是條件反射,她要下床跪陸丞相。
陸聿蓮的容貌本就柔情不足陰鸷有餘,瞧見她的動作,立即陰沉眼色,顯得愈發駭人。
她緊扣住師硯芝的肩膀,“你這身子還沒歇過來,别和我見外。”
師硯芝一時心驚肉跳,手中攥着錦被,遲疑半晌才道:“是您救了我,我……”
又一次死裡逃生,她真的無比珍惜,感激之情無法口述。
先前她在攝政王府時,陸聿蓮出言調戲過她,她表面沒反應,心裡卻罵了不少狠話,最狠的一句是詛咒陸聿蓮下台。
現在,她決定收回這句詛咒。
雖然她不知道陸聿蓮為何救她,但生死一線之時她想通了太多。
唯有活着,才是頭等大事。
這一次,她要為自己活。
閣主的救命之恩她已報還,長公主與攝政王,也都是前塵。
她的面容還十分虛弱,可眼神卻出奇的堅定。
陸聿蓮直勾勾凝望她,唇角牽動,“是我救了你,你要報答嗎?”
師硯芝為難起來。
如果她說不報答,應該有點不要臉。
但确實,她對報恩一事有了些陰影。
萬一……這一次報恩,她又會付出承擔不起的代價呢?
陸聿蓮看着她,目光越來越柔和,唇邊的弧度越來越深,“在刑台上,你說你聲名狼藉,恰好我也是,我們豈不很相配?”
這種話,以前她說過一次。
在師硯芝的認知裡,這算調戲。
可丞相大人要什麼沒有,何必對她說這種話。
“陸大人,您身份高貴,我無論如何也不能與您相提并論。”
陸聿蓮唇邊的笑意很快消退,扣住她肩膀的手松開了些,緊接着從臂膀滑下來,轉而握住她的手,“我的确身份高貴,不止我的身份高貴,從現在開始,你的身份,與我同樣高貴。”
被她握住的手像是不屬于自己,開始劇烈地發麻,尤其陸聿蓮還不消停,突然捏住她中指的指骨,揉捏不停。
是聽錯了嗎?
‘同樣高貴’?
這是何意?
師硯芝疑徊幾息,問道:“您想讓我做丞相府的影衛嗎?可是陸大人,我…武功全廢,有心無力。”
陸聿蓮輕輕提眉,靠近了些,鼻息落在她耳側,“不做影衛,做我丞相府的女君。”
師硯芝原本還在介意耳後的濕潮,一聽這話,瞠目結舌不說,差點拖着病體跳下床,“女、女、女君?您是在說笑,對嗎。”
太不可思議了。
丞相府的女君空置多年,按聖上對陸聿蓮的偏寵,必定會有公主郡主來做。
哪裡能到她頭上。
她一緊張,手上有了力氣,猛地将手抽回去,上半身躲開些許。
陸聿蓮一笑,并不像玩笑,“我認真的,三日前已報明聖上,若你同意,明日大婚。”
師硯芝隻覺得自己還在做夢。
她咬了咬自己的舌尖,疼地抽氣。
不是做夢。
長久的沉默。
師硯芝陷入兩難。
她要怎麼告訴救她性命的陸大人,她很想為自己活一次。
可救命之恩難道不報答了嗎?
事實上,以她現在的身體,流落在外的話,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