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眼兒多的早就看明白了,當今這位聖上将帝王的制衡之術玩弄到極緻,陸聿蓮如此膽大妄為都是聖上默許的,可她們卻沒什麼靠山,沒命陪陸聿蓮玩。
這時,刑部長史王荞起身朝這邊道:“陸相慎言。”
朝食堂很大,餐台更是一眼望不到頭,陸聿蓮擡眼找了一會兒,才在最尾處看到王荞,“王大人今兒個怎麼坐那去了?哦,本相忘了,你審錯了案子,還在罰俸呢。”
大胤體制的規矩十分嚴明,犯錯的官員、哪怕是丞相,在受罰期間一律為衆官之末。
王荞的心被刺痛,強撐着冷哼一聲,“下官做錯了事,聖上施以懲戒是理所當然。不過下官要說的是,得意忘形往往不會有好結果,陸相與一個犯人結親,就不怕贻笑大方?”
陸聿蓮親和地一笑:“王大人就是怨氣重,跟攝政王殿下一樣見不得喜事。這麼說吧,本府的女君自有千般萬般的好,亦隻有千般好萬般好的人才得以見她的好,至于犯人一說,那不是王荞你審錯了案,冤枉了人嗎?”
王荞被她堵的緘口結舌,鐵青着臉撤了。
她走後,朝食堂便都是恭賀陸相新婚的聲音了。
畢竟是在聖上面前走過明路的,聖上都不介意,她們憑什麼介意?
王荞在外面駐足片刻,心中冒出凄冷的情緒之前,她想到去獄中看望師硯芝的那日。
高牆之上有扇窗,外面的光擠進來,卻隻能照亮監座的位置,冷酷地避開牢室裡的犯人。
師硯芝阖着眼,身影混在暗色之中。
王荞站在獄欄外,目光細摹她的模樣,“今早禦史的屍體被仆從發現,一并發現的,還有你。你,供認不諱?”
師硯芝沒睜眼,聲音輕的不能再輕:“是。”
王荞不禁伸手撫上獄欄,欲言又止。
外面是悠悠夏日,獄欄上卻透着徹骨的涼。
她沉默許久,出聲道:“硯芝,殿下明白你的忠心。”
師硯芝終于慢慢睜眼,但沒看她。
感受着身體裡的脆弱,她說:“我更明白殿下的心。”
王荞皺眉,意味不明地問:“你有怨嗎?”
師硯芝緩聲道:“怎麼敢。是我不夠讓殿下放心,王大人,沒有那丸藥,我也不會反抗,讓殿下費心了。”
王荞神情一滞。
師硯芝不止是影衛之最,更通藥理,必定發現了殿下化在她參湯中的藥,卻不言不語喝了下去。
喝完之後,她便聽從攝政王殿下的吩咐,去了禦史府。
那晚,王荞在庭院中站了一夜,直到禦史的死訊傳來,她才淨面梳頭,去了刑部。
思緒回轉,王荞注視她:“你曾救我一命,我當你是親妹妹,三日後,我會為你收屍,将你埋進王氏墓園。”
師硯芝面上浮出幾分艱澀淡漠的笑,“多謝大人恩德,可惜我渾身無力,沒法叩拜行禮,辜負您了。”
過去一年,王荞和她同為攝政王殿下做事,情分是真。
而今為了大業,害她棄她也是真。
王荞對她,總是無計可施。
當時不曾想到,師硯芝不但免于斬首,還要同陸聿蓮成親。
她咬牙,疾步跟上攝政王殿下的轎子。
***
婚宴布置的很順利,基本沒遇上什麼麻煩。
師硯芝穿上婚服,被元意和元芙推到梳妝鏡前時,心裡暗道,完了,難道她和陸聿蓮有緣嗎?
元意手巧,為她梳妝時,動作特别輕柔,這讓師硯芝幾乎沉迷進去。
在千影閣時,她的武功最突出,側面證明她挨的打最多。
習慣了暴力,都快忘記溫柔是什麼樣子。
最後戴上流蘇金冠,鏡中的人可以用豔麗奪目來形容,元意笑着看了她半天,眼中閃過許多情緒,從最開始的驚豔,到最後變得竟有些慈祥。
師硯芝不太好意思,别開了臉。
正好柳山山帶人來裝設婚房,元意和元芙都被叫去幫忙。
師硯芝便獨自坐下沉思。
真要成婚了……
太不可思議了。
她真的從未想過有這一次。
甚至她到現在都糊裡糊塗。
從法場到婚房,跨度未免太大了。
按照民間規矩,今日她與陸聿蓮不能見面,于是她更加惴惴。
這種惴惴一直持續到前廳鞭炮聲響起,她被柳山山扶到廳堂。
本來她可以自己走,但這身婚服着實太重,尤其她現今身體虛弱,真有一步一喘的征兆。
到廳堂外時,同樣身着婚服的陸聿蓮走出來,攜住她的手。
大胤婚俗開明,雙方不必遮面,珠串流蘇下,那張秾豔的臉讓人無法挪開目光。
陸聿蓮怔了怔,才出聲:“小心腳下。”
師硯芝跨過門檻。
在場的大多是朝中官員,她起先以為自己會局促,因為她是影衛,是下人,尤其得知王荞也來,她就更無法鎮定了。
但聽到陸聿蓮的聲音,她又将一切抛卻,叩天,拜地,禮成。
就像昨日午時在法場時,頭頂出現那把豔紅的傘一樣夢幻,她一度覺得自己在做夢,可緊握自己的那雙手傳來灼燙的體溫,驅散了眼前的迷蒙。
她真的……和陸聿蓮成婚了。
稀裡糊塗的,成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