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已習慣黑暗的眼睛在這燭火的光亮中顯得非常靈敏。滄零閃目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
這是一間很簡單的房間,除了日常用物,沒有什麼擺設。裡間的門開着,可以看到裡面挂着素色帳幔,上面繡着斑竹。
這裡打掃得很幹淨,與外面的荒蕪截然不同。
玉清竹在桌旁的繡墩上坐下,指指旁邊的座位道:“請坐吧。這裡隻有冷水,無法烹茶待客,隻好慢待了。我也是偶爾來到這裡,才來拜望故人。”
滄零冷冷道:“這裡有你的故人?”
玉清竹道:“曾經有,可是他們早已不在了。應該說,我從未見過他們。”
滄零道:“從未見過的故人?”
玉清竹道:“雖未見過,不僅是故人,還是親人。”他側頭看向裡間的斑竹幔帳,“你可知道潇湘居?”
滄零頓了一下,“當然知道。”
“很多年前,潇湘居在龍山之變中曾有救駕之功,之後便淡出了江湖,再無蹤迹。”玉清竹微笑,“這裡,是潇湘居的舊址。”
聞言,滄零不禁再次環顧這間屋子。想當年潇湘居名動江湖時,很少有人去思考它從何而來,又會歸于何處。到如今青山依舊,碧水東流,然而院落荒蕪,斑竹搖落,人已去,一切都是空空。
玉清竹道:“我與潇湘居淵源頗深,所以這裡的主人離開時,便将這裡托我照顧。隻是我漂泊江湖,也已有很久沒來了。”
滄零解開系帶,将兩把劍摘下來,橫放在桌上。
“這把劍,與潇湘居有關?”
玉清竹低頭看看那新月狀的玉墜,歎道:“一代劍癡花月夕死後,純鈞劍的下落,曾被很多人追查過。其實一個視名劍如生命的劍客,一定會為自己曾經相伴的劍找個歸宿。江湖很險惡,江湖也很多情,世态炎涼,人情冷暖,卻也不乏知己真心。這把劍,一直有人保存着,未出江湖,卻鋒芒依舊,未落纖塵。”
他擡起頭,清泠泠的視線掃過滄零的臉。
“滄零,曾經力戰天下第一劍客龍鋒的劍客滄零。那場決戰令你名動江湖。這把劍既然到了你的手中,便是與你有緣。”
滄零道:“那麼,你是如何知道今晚之事的?”
玉清竹頓了頓,淡然一笑,“因為那個就要與你決戰的人。”
滄零雙目一閃,“曠無涯,天下第一刀客。是他告訴你,今晚滴水觀音要暗算我?”
玉清竹道:“不錯。他不想失去與你決戰的機會。”
滄零道:“你與曠無涯相識?”
玉清竹笑道:“玉某行走江湖多年,江湖上的朋友,玉某還是認識幾個的。”
滄零看着他道:“你看起來也沒有多大年紀。”不等他說話,又道:“不過,你的名字,江湖上人盡皆知,今日得見,是滄零之幸。”
玉清竹道:“我也很榮幸。當年我便失落了很久,因為錯過了你與龍鋒的決戰。”
滄零道:“龍鋒與我平手和局,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卻一直沒有找到。”
玉清竹搖頭笑道:“你與曠無涯的決戰,定在何時何地?”
滄零道:“此去向北的那座小山,明日子夜。”
玉清竹道:“在這八百裡洞庭,能挑選到那座小山,你們很會選地方。”
他輕輕笑着,好像正在談論的這場決戰并不是劍客滄零與天下第一刀的比拼,而隻是一場熱鬧。
“不知你是否介意我去觀戰?”他看着滄零,笑容很溫潤,“我會帶着上好的酒。”
滄零道:“我不介意。”
玉清竹笑道:“好,那就一言為定。我們不見不散。”
滄零依舊面無表情,筆直地伸手,拿起桌上的兩把長劍,然後向玉清竹端正地抱拳。
“一言為定。滄零告辭。”
他非常鄭重地向他施了一禮。玉清竹起身還禮,看着他帶着兩把劍轉過身,徑自出門而去。
窗外,夜色似乎減淡了些,夜風吹得滿園衰草瑟瑟作響。
他是因為追查鲛魚骨,一路來到了洞庭。沒想到時過境遷,重臨此地,竟已是滿目荒蕪。
并未親眼見過當年潇湘居的盛況,但是從幼年時,他便時刻身處潇湘居留下的傳說中。那一年,他從一直守着這座宅子的人手中接過了那把鑰匙,後來,又見到了名劍純鈞。
花月夕死後,純鈞一直保存在潇湘居。世易時移,純鈞又被一對夫妻精心保存下來。在他見到這把劍時,名劍風采依舊,不減當年。
那對夫妻将純鈞交給他,離開了江湖,去追尋他們的師門了。這把劍,也該再次找到一位主人。
歲月雖無情,有人,歲月便有了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