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蘇靜略帶無語的眼神,蝶葉舞又克制不住地吃吃笑了起來。
窗外風雪嗚咽,而這一室燭光裡,她終于又嘗到了被全心全意注視的滋味。
看着主人全神貫注地縫補自己,蝶葉舞将手裡的葡萄放進口中,緩緩咀嚼,感受着甜美的汁液在口中迸濺,臉上笑意不由更濃。她用旁邊小桌上的布擦拭手上的水痕,眼睛卻始終沒有離開她。
對于傀儡來說,修補本體的時間彌足珍貴。
傀儡師的關注注定不會隻投注在一個傀儡身上,可隻有此時此刻,主人全部的靈魂都會灌注在它的本體,全部的視線都會凝聚在它身上,沐浴在濃郁醇厚的靈魂之力與傾盡全力的關注之下的感受會令傀儡陶醉,即使是以蝶葉舞的老練也需要用玩世不恭去掩飾些微的緊張和強烈的喜悅。
盡管如此,蝶葉舞還是從蘇靜的神情中知道她窺探到了她的情緒。
回想起蘇靜略帶無語的眼神,蝶葉舞又克制不住地吃吃笑了起來。
隻是短短一陣子沒在身邊,她對靈魂之力的運用便純熟了許多,也不知到底是誰教的……她又咬了一口蘋果,轉念一想,以玉君子的患得患失,恐怕不會主動教授她,那就是磐石了。
能夠打動那塊頑固的臭石頭,她還是一如既往地擅長掌控傀儡的心呢……
蝶葉舞唇角的笑意未褪,眼底的绯色卻驟然暗沉。她将那些危險的記憶壓入意識最深處,如同把染血的匕首沉入寒潭。
——但潭水越來越淺了。
蘇靜的成長速度快得驚人。
她一直在觀察着周圍,将細枝末節盡收眼底又緊存在内心深處,那雙眼睛掃過時,蝶葉舞總錯覺自己的秘密正被一寸寸剝開。
這位新城主不比她過往的主人缺少敏銳,可不同于前任主人暴君般的掌控,生于和平中的她手段更加溫和、正派,少了些決絕冰冷,多了些遲疑寬容。
這便給了蝶葉舞躲閃的餘地。或許蘇靜終會察覺,也或許,在那之前,蝶葉舞自己就撐不住,将自己緊縮在内心的秘密傾斜而出。
到那個時候,她一定會被墨月無情地劈碎吧。
蝶葉舞笑吟吟地想着,映着蘇靜身影的绯眸閃爍着妖豔的暗芒,那究竟是過于沉醉的幸福,還是伺機而動的冰冷,或許連她自己也不清楚,隻有潛藏的毀滅欲是真實的。
感受着熟悉的绯色靈魂以略顯陌生的針腳靜靜填充缺口,蝶葉舞緩緩地、滿足地歎了口氣。
總算是,回來了。
回到了主人的身邊。
***
磐石的腳重重踩在石階上,回聲如同敲擊棺木。這座被傀儡填滿的巍峨城堡,竟比真正的墳墓還要寂靜——諷刺的是,斬殺冷松的戰鬥是近日裡最熱鬧的時候了。
他腦海裡浮現出了那個人類總是繃緊的身影,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暗自為她可憐,同時也在思索,她的運氣究竟該說是好還是不好。
世上人類千千萬萬,怎麼偏偏她這麼倒……咳,光榮,被選來這裡?
而她也是的,這麼多傀儡本體擺在眼前,挑誰不好,她偏偏挑了最危險的那個,能夠活到把磐石喚醒簡直就是個奇迹了。
可真要說她運氣不好吧,她又在這樣艱難的環境下活了下來,甚至讓那塊瀕臨破碎的玉重新煥發光澤。
磐石想了想,最後歸于蘇靜運氣不好,但主人眼光甚好,兩相抵消了。
嗯,這很合理。
窗外傳來風雪敲擊窗戶的聲音。今夜天氣格外的差,哪怕護城結界過濾掉了大半寒冷,窗縫裡嗚嗚的風依舊似是哀笛,幽幽怨怨。
明日,寒荒廬各地負責人将至,或許能夠打破這種不自然的死寂。盡管他是個傀儡……不,正因為他是傀儡,所以他更清楚的知道,一個人類僅在傀儡的環繞下生活,是沒有任何好處的。
主人當時選擇抛下他們,雖說理由仍不明确,可他認為一定有一部分是因為塵夙離開了城堡,他周圍隻剩下了他們。
磐石并不讨厭這個小姑娘,在保證主人的利益的前提下,他願意她活得自在些,别再那麼倒黴下去了。
他邊在腦袋裡盤算着明日各領主的會面安排,邊巡視着城堡的各個房間。
平日裡的打掃維護都是戰鬥傀儡負責,可它們隻能一絲不苟地完成指令。從以前開始,管理城堡就一直是作為大管家的磐石的工作。
忽然,他注意到了不遠處的走廊上蜷縮着的一團傀儡,熟悉的雪衣托在地上,像是頹敗的花瓣。他眉頭習慣性地皺了皺,想到了這衣服洗起來要有多麻煩。
他瞥了眼他身後的門,認出那是蝶葉舞的房間,從裡面還能感受到蘇靜釋放出來的龐大的靈魂之力,鮮豔激烈、亮如光晝。
他暗歎一口氣,故意加重了腳步,走到了玉君子邊上。
玉君子依舊把頭埋在胳膊裡,牆壁上的光讓黑發反射出幽幽的光芒,高挺修長的身子這麼一團起來,就顯得可憐巴巴的,像個淋了雨的孩子,無害又落魄。
磐石目不斜視地路過。
——誰要是信他無害就要倒大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