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極力證明,遠君山在那日的商談結束後,準備起了喜慶的紅綢和燈籠。
祁淵對這一切視若無睹,每日照舊在山裡遊走,采一朵開得最豔的花放在阿離窗台前。
窗台上的花從阿離住在遠君山的第一月開始出現,趕在她醒來之前,祁淵每日都會給她送一束鮮花。
凡間一年四季,他從未缺席。
阿離不知道送花之人是誰,她從未想過要趁那人來之前睜開眼睛,瞧一瞧那人的容貌。
或許是心存僥幸吧。
她對着窗台的花,望得出神。
婚期将近,赫連遠派人送來喜服,這日,阿離少見的穿了一身白衣,肩上披了一件單薄的血色長衫,不多時,褪去身上的長衫,隻留一身白裙。她很少穿白色,如雪一樣的素會襯出她的孤獨與蒼白。她好像不再熱烈了。
緩慢的,阿離理着左肩上散着的一簇長發,移步到了喜服跟前,她動手翻了翻,卻意外在喜服中翻到一塊繡樣精緻的紅蓋頭。
阿離一愣,頓時失笑。
妖族和凡間的習俗不一樣,諸如說凡間新人成親,講求紅蓋頭要新娘子一針一線繡好,将心意和期盼繡進去,往後便能圓圓滿滿,妖族不似凡間那般規矩衆多,隻要喜歡,隻要是心上人,就可以克服萬難一生一世,結親時将雙方的一束妖靈用紅線相互捆綁纏繞,挂在靈樹上,寓意,一生一世,每時每刻,都能尋找到彼此的氣息,通過氣息清楚對方的存在。
阿離看着角落裡的籃筐,上邊放着還未繡完的紅蓋頭。
它是繡給誰的呢?
阿離揣着明白裝糊塗,快熬壞了一雙眼睛,才終于等到八月的到來。
赫連遠和阿離不像有情人。婚期将近,沒有一個人是着急的。
兩個人在一起的時間裡,氣氛總是很沉重。
他們都猜不透對方的意思。
“我聽說,他們将喜服送去你那了。”
“嗯。”
“怎麼樣,好看嗎?”
空氣安靜了兩秒,“還行。”
兩人的坐姿都很端正,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
“你想問什麼?”赫連遠發覺了她的欲言又止。
阿離的指尖猛然用力,按在互相交叉的虎口處,直到吃痛,才開口說道:“他,還在山上?”
“對。”
赫連遠沒有掩飾,就如阿離所想,他們之間的感情是純粹的。
這是一場大戲。
赫連遠又看了阿離一眼,“我以為,你會像上次一樣和我商量不要成親的事。”
失憶的感覺很難受,阿離抿緊了嘴唇,“是嗎?”
“其實我在想,我們成親的時候,哥哥會不會來。”
赫連遠:“我給他去信了。”
“這樣啊。”
阿離的語氣似乎有些糾結,赫連遠繼續問:“你希望他來嗎?”
“我想見哥哥,但……”
不能在婚宴上。
這和她當初的選擇是一樣的,赫連遠笑了笑,喜歡和不喜歡的區别真的很明顯。如果新郎官換一個人,她的選擇會不會不一樣?赫連遠忍不住想。
“他還在山上,還沒選擇離開,其實,你可以不用糾結于過去。”
“過去的我,究竟是什麼樣的?”阿離突然開口,打斷了赫連遠的開解。
“我的記憶還沒有完全恢複,我完全可以抛下一切去找他,和他解釋,說我這麼做都是迫不得已。但是,我不想讓自己後悔。”
她不能因為忘記,就抛棄原則,不能因為忘記,就将自己托付給一個可能和自己有着血海深仇的敵人。
如果祁淵隻是凡人季無塵就好了。
“如果是從前的我,會怎麼做?”阿離想知道正确答案。
“如果當年那場屠戮真的與他有關,從前的你,一定會殺了他。”
阿離靜了靜,“還記得我第一次和你提起上玄劍嗎?”
是阿離受傷後在遠君山醒來的第一個夜晚。
“不要!”少女從噩夢中驚醒,額角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她将自己蜷縮起來,痛苦的躲避着黑暗的侵擾。
“我又夢見那日了。”
那是少女最常做的噩夢。
夢裡,母親的身體被一道利劍刺穿,須臾之間化作灰燼粉塵,散在天地之間。
那柄金色長劍她曾見過,它被握在心愛之人的手中,執行着斬妖除魔的重任。
“我忘記了太多東西,所以我沒有辦法權衡,隻能選擇放棄。放棄對我來說是最好的選擇。”阿離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相信,總有一天我能忘記他的。”
十年不行,那就一百年。
一百年不行,那就一千年、一萬年。
妖怪不似凡人,不必擔憂時間長短。
總有一天能忘記的。等到那時,心不再會疼痛,而她,也會長成一個冷血的不通情意的妖怪。
赫連遠聽着她的聲音,忽然失聲笑了出來,他既意外,又不意外,最終隻好低聲罵了一聲,說:“失憶還真的毀人。”
阿離愣了愣。
“你的确忘記太多了,你忘了自己曾是一個怎樣的妖怪,原先的你,甯願殺人,也不願強迫自己去忘記什麼。”
“阿離,你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