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序,我帶你離開這兒。”
曹栎話音剛落。獄卒就上前來,恭敬地為李希胤開門:“李公子,是官府安排先把樓内之人留下…望公子不要上心……”
“無他。”李希胤甩了甩被綁久的手,還不及多說什麼,一紫黑色的大氅忽而披于他身上。
曹栎将自己的大氅卸下後,邊關切地為李希胤披上,邊向一旁的獄卒嚴肅道:“上頭這麼說,底下竟然隻會按部就班?夜裡風寒,若是李二公子有個三長兩短,無論世家還是王爺怪罪下來,你們的腦袋都不夠掉的。”
李希胤一眼便知此人在演戲,還是先眉眼含笑地勸道:“無事的,欲仁。多謝你前來……”
無可否認的是,漫漫長夜,風寒難熬。他笑着,也不自覺緊一緊氅衣,終于感覺身子暖和些。
“你的劍,我替你拿來了。”曹栎說着,又向他遞來花間劍。
“……”李希胤擡手去取,指尖觸及劍身的那一刻,那隻手竟有些不自覺地微微顫抖。
若非他及時握住劍身,壓下自己的手,此等怪異之舉定要讓曹栎生疑。
“多謝,欲仁。”他隻道。
曹栎見李希胤又緘默不言,隻好識趣一笑:“李家主正從江南趕來。李二公子貴為世家子弟,我也要安置好才行。”
他說着,指向深牢之外,足下腳步放緩,陪李希胤往外走。
記憶中,接應之人直至晌午之時,才現身大牢……
但此刻天光熹微,将近拂曉。
曹栎正是有意趕在衷秦王之前,來搶李二公子的。
剛出“西獄”,李希胤便望見階下,候着一輛連曹氏都少有的紫檀馬車,遠看仿若雕梁畫棟。如此陣仗,旁人見了,還不知要閑言些什麼。
但李希胤心裡清楚,曹栎待他并不上心。
尋春樓慘遭屠樓後,他身上負傷,不便禦劍。如今随曹栎而去,又要乘馬車颠簸半日随他入府,對于有傷之人來說,可不算多照顧。
“亭序,請。”曹栎為李希胤挑開簾幕,和聲道。
“多謝。”李希胤微微點頭應允。
二人此時明面上還未決裂,無論曹栎現在打的是什麼算盤,他都不能輕易回避。
曹栎緊随其後,同時松開手,隻聽簾栊閉合……
“叮呤呤……”
其下綴有珠翠,瞬時随簾幕搖晃,相碰之聲乍起。
李希胤不自覺地心中一顫,衣袖下握着劍的手又緊了一分。
那人殺他,離去之時傳來的是如此聲響。
可轉眼,他又和殺身之人共處一室。
“亭序……可是不适?”曹栎言語關切道。
“我小憩片刻便好,不勞欲仁憂心。”
“好。亭序随我回曹府後,也隻管靜心養傷。”
曹栎答應得十分痛快,看着也不像要為難李希胤。
馬車吭哧吭哧穿過街市,李希胤閉着眼,依舊神經緊繃,緊握花間劍不曾松手。
重回正敬十四年,此時的他還未大病一場,有一身修為在,尚能護着自己。
他若不想到了明年這個時候,又一次慘死于他人屠刀之下,就必須籌謀好自己往後走的每一步。
胸口的血洞早已消失不見,但那種撕裂軀體之痛未曾消散。
每每随搖晃的馬車颠簸一次,都刺得他愈發清醒一分。
長劍此刻緊握在他手中,隻要他心念一動,便能即刻手起劍落,了斷身旁的曹栎,從此大仇得報,解一心結。
他卻并不打算這麼做。
曹栎刺來那一劍,穿透肺腑時,竟還不忘悠悠轉動劍柄……
曾“享受”過這般折磨,李希胤若是現在就這麼殺了曹栎,可是便宜他了。
二人也曾有過知交之情,曹栎在意什麼,李希胤清楚得很。
此途漫漫,來日方長,他大可一點點将其心系之物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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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環湖而立,位于京郊西南幾十裡之外。
二人乘馬車颠簸了兩個時辰,這才抵達曹府。
府外看着冷清,并沒有人在外迎接大公子歸來。如此看,是曹栎臨時起意去接的人,而曹氏族内對此可能還不知情。
曹栎扶着李希胤下來,落落大方地帶着他往自己的居所“萬頃苑”去。
曹氏與李氏都是舉世無雙之大世家,早年間權勢滔天,府邸自然也落成得好似一座城。
萬頃苑位于曹府氶園内,若是沿主道走,很快便能抵達。眼下卻不知怎的,走了許久都不見停。
李希胤一直走在他斜後側,靜靜看着對方想耍什麼花招。他雖不識得曹府的路,卻知道曹栎面上的平靜,是為了掩飾他心下之洶湧。
他們走過的這條石道,連一個下人都不曾見到。
難道,曹栎是為了避嫌?
正此時,曹府“舟濟堂”映入二人眼簾。
曹栎輕輕向那門口的守衛颔首示意,動作中帶着幾分從容淡然,毫不掩飾地任由一衆守衛将視線落在那個外人身上。
而這個絕不該突然現身曹府裡的人,此刻還披着曹大公子的紫金絲氅衣……
守衛見狀,神色一凜:“大公子,堂中……”
未等守衛多言,曹栎已是不容分說,不曾停步,帶着李希胤離開此地。
繞過一處院落後,穿石道而行,僅僅拐了兩個彎,便到了萬頃苑。
院落空闊,大公子居所内甚而連一個下人都看不到,李希胤終于疑道:“欲仁?”
曹栎:“我尚有事務在身,恐是沒法分身照顧你,你先在萬頃苑待着。晚些時候,我再回來尋你。”
至此,李希胤首先想到的,是曹栎想暫時瞞下二人交情。他又問道:“我可否去氶湖邊看看?”
曹栎毫不猶豫答應:“可以,你若想去,去就是了,注意身上的傷。”
果然,他根本不是為了避嫌。
李希胤看着曹栎遠去的背影,心中疑慮未歇,便先在萬頃苑内随意逛逛,登上閣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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