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雪山積雪越來越厚,天氣越來越涼,臨冬,常命和郇丹為羊圈和馬廄搭着棚子,一旁切着羊肉的郇母瞧着臉被凍的皴裂紅撲撲的行七,将一塊羊油在火上淌了淌放在手心揉化後就抹在了行七的臉上。
“阿媪,這是什麼?”
“羊屁股油!”
“啥?”
“我們都靠這個過冬!”
“哦!”
行七揉着将羊油均勻的摸在臉蛋子上,不時一隻手搭在了她的頭上,行七回首,隻見郇丹那家夥咧着嘴搓了搓她的腦袋,見他黢黑的手,行七頓時拍掃着,佯嗔:“郇丹,你剛才摸過羊糞豆子了?”
“嗯哼!”
郇丹笑着在一旁洗着手,不時常命也加入了進來,見了一旁的小白面,郇丹嘴角的笑意頓時消散,瞥了眼,小聲問了句:“你什麼時候走?”
這句話是這個月裡他聽到的第十五次,常命看了眼他又回頭打量了一眼行七:“你喜歡她!”
“是,但不關你事!”郇丹明顯語氣多了絲戒備和堤防,看着若無其事的常命,郇丹起身要走時卻被叫住。
“你放心,我會走的,但是不是現在,我不白住,屋裡那一套玉飾可變賣不少錢,離開時我需要一匹馬,需要幹糧,我知道你有辦法!”
“馬隻有一匹,我不賣,幹糧也沒有,你不嫌棄我可以将羊都給你拴上,一路上吃新鮮的!”
“那你就帶我進城!”
郇丹回頭出乎意外的打量着他,皺着眉頭,他緊了緊手不明白,才從城中半死不活的逃出來,如今又要回去,腦子是被凍僵了嗎?
“後天,隻進城,進城後,互不相幹!”郇丹道。
常命點頭給予答複。
随後二人又若無其事的進了氈房吃起了飯,郇母眼瞅入冬了,正想叫郇丹去采辦過冬的東西,且料郇丹先開了口。
“阿娜,後天我和他要去宿州城!”
郇母不解:“去中原人的地方做什麼?”
“去…買過冬的東西!”郇丹撒謊,臉不紅心不跳。
行七和常命聽不懂二人在說些什麼,隻管埋頭喝着熱乎的羊湯,她無意對上常命的眼,看着他,心裡若有所思。
郇母剛弱下聲來,瞧見一旁臉被凍的紅撲撲的行七,轉而在起身時敲了郇丹一栗子:“将行七也帶去,買點擦臉的油,她臉都凍裂開了跟個猴屁股一樣,在買身厚實的衣裳過冬,她不抗凍,我的衣裳她穿太大了,漏風!”
“知道了!”郇丹揉着被敲的腦袋,看向行七時忍俊不禁,确實像!随後又輕輕怼了怼她的胳膊,小聲講:“阿娜說,你的臉像猴屁股!”
“啊?”行七放下手中的碗捂着臉,不可置信:“真的?”
郇丹點頭。
她又轉而望向常命,常命鐵着臉,也點了點頭後就挪開了視線!
她埋着腦袋,隻覺得平日裡臉被風吹得有些疼。
……
大早,郇丹便就換上一身中原人的衣裳,特意束起了頭發,這還是行七第一次見郇丹這麼穿,然郇丹卻将僅剩的一件鬥篷披在了行七身上。沒有馬車又隻有一匹馬,一個胸上的傷還沒完全愈合,一個身上的傷還不能受太大的颠簸。
看着二人,行七怪不好意思的,她叫停了郇丹:“要不我還是下來走吧!”
“太累了,你傷還沒好,少走有益于傷口的愈合!”郇丹講,一旁的常命撅了撅嘴,白了眼,皺着眉頭望向别處!
快馬加鞭差不多半個時辰,走的話慢些要半個多時辰。
在離宿州十米之遙時,常命駐足仰望城門上宿州二字,眼裡滿是戀想,對于他來說宿州是家,可如今他卻隻能偷偷摸摸的出現和踏足。
行七也翻身下了馬,她從未曾真切的看過宿州的城門,原來是這般巍峨,似峰牆一樣将宿州庇佑其中。
常命和行七都帶上了鬥篷帽子,可城門的守衛壓根不理會他們,行七不過是怕在回到宿州中,而常命不過也是怕被子昀安插在城中的眼線看見,見得這守衛如此松懈二人相視難免意外。
“這便就進來了?”行七詫異。
郇丹看着鬼鬼祟祟的二人搖頭:“宿州不一直都是這般以昌盛泰然之象屹立中原,藐視他國,輕蔑敵族?”
這一句話倒将他二人雙雙幹沉默了。
宿州分兩市,有三街,中街正對王城,左右将兩市相連,分三段一段位于王城,二段多是達官顯貴和世家貴族,三段皆是平民,從此望去最高的一座殿宇就是王城的廟殿,一個供奉神靈,祖宗的地方,在孫家為奴之時,每日淩晨爬上婢子小院的樹上時,就可見常年燈火不熄神秘莊嚴的廟殿。
有時她在想,原來她離王權君主也不過多遠,可是活得卻天壤之别,遙不可及!
郇丹一路不忘找着當鋪,而行七看着這樣繁華熱鬧的街市挪不開眼,她高興的遊逛在其中,郇丹緊緊相随,她看見了竹簡上畫的百戲,看見了扛鼎,吞刀,吐火,這些她曾在書卷上所見的一幕幕都變得生動鮮活了起來,郇丹看着她的笑顔也不由得高興。
“這是我第二次看見宿州的樣子!”
“為什麼是第二次?”
“第二次是現在,第一次是六年前,我們被父親帶進了城中,那時他什麼話也不說,就喊上我和妹妹,隻說帶我們進城,我們沒來過就單以為父親是想帶我們來瞧瞧。就這樣我牽着行九的手随父親來了,我們第一次看見如此熱鬧壯觀的街市,那時我在想,若我生做城中百姓該有多好,可是……我們隻是匆匆從這街上走過,他将我送到了一家門庭十分富貴的家中,我被父親賣給了那家,而行九不知被他賣去了哪!我們如願呆在了這繁華的宿州城,可我們見到的不在是這樣美麗的繁榮景色,而是一成不變的天色和被高牆圍起的院子!”
“我們是私奴,從父親接過那一袋沉甸甸的銀子簽下我們的賣身契後,我們就不在是自己,而是屬于主人家,他們要我們死,我們就得死,我們不得說‘不’,不得不屈服,我們每日小心翼翼,步履薄冰的活着,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突然的惹了主人家的不悅,不知道還有沒有明天,是否還能看見他日的朝陽,今朝的落日!”
“郇丹,你值得更好的……”
還沒說完,一個女子的慘叫聲就傳入了她的右耳,聲聲凄慘活活的掀起了她心底最慘不忍睹的傷疤,她淚眼朦胧的找尋在人群中,就在前方不遠處的一個台子上,一個不過十二三歲的小女娘被鞭子打的聲嘶力竭,那哭喊聲淹沒在了人群的笑聲裡,她走上前去,台子下方還安放着三個大木籠子,籠子裡有男有女,大多數是幼兒,一個兩個衣衫褴褛,身上十分髒污,雙眼膽怯驚恐的注視籠子外圍着的人們,甚至還有的看起來不過是個孩子卻大挺着肚子!
行七面對着這一切,咬緊牙關,攥緊了拳頭。
“她,隻要十銀,誰要!”台子上那拿着鞭子的男人将手腳被束縛的女娘提起吆喝,看着底下久久沒人作答就将她扔在一旁,啐了一嘴:“他奶奶的”
郇丹看着身前情緒起伏較大的行七,擡手遮住了她的眼睛:“别看了!”
兩行淚從郇丹的手心滑落,他的手早已被行七的淚打濕,将她拉走後郇丹看着不吵不鬧的行七額外擔心:“想哭便大聲的哭出來吧!”
“為什麼,他們犯了什麼錯,我們又犯了什麼錯,不偷不搶,就因為投錯了胎?”行七紅着眼,“我們每天都在求,求天,求神,唯獨沒有求過……人!不公!人不公!世道不公!我們誰也求不了,誰也救不了我們,這世間留給我們唯一的路,就是死路!”
她低着頭,帽子将她的腦袋蓋住,掩住了她眼底的凄婉,心底的悲涼。
郇丹現下隻想抓緊換了錢帶着她離開,而她牽着馬等在外頭,就坐在一旁茶攤上,突然一旁的茶客越聊越激動,這些不免也傳進了行七耳朵裡。
“聽說儲君根本不是病逝,冊封大典夜裡有人瞧見了,哦呦王城火光沖天,宮牆裡哀嚎連天,倒似發生了什麼,聽說宵禁前夕王宮裡幾十号人一隊兵馬烏泱泱的沖出了王城,那刀子上紅刹刹地,眼瞅是吃過!”
“啊?”另一人詫異。
“冊封大典之夜,儲君病逝,君夫人随兒歸去,如今不過一月王上也病逝,這王族一家且非是遭了天譴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