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寅時大雨滂沱,空山新雨後,晨起之際朔風凜冽,遠方景色林寒澗肅,山野間寒蟬凄切,天地仿佛一夜蕭條。
王宮中,子昀早起坐于殿外的一方矮榻之上,衣冠未更,單披着一件鬥篷,疑似走神,他看着手中匕首,指腹輕拭刀柄上刻的歪七扭八的昀字,眼波中流轉出了哀傷。
縱使父親對他來說隻有輕視和利用,可是常命無辜,真心待他如兄長,他也是真心待他如弟弟,可是他們偏偏生在了王室。
大早,街上布告欄便貼滿了行七的通緝令,周圍百姓圍觀,以為是何等大事變革,隻見得是大肆緝拿一名女娘,衆人嘩然,交頭接耳的又散開去,其中一些遊人就是靠這官府告示和通緝令上的報酬生存,見得重賞,一個兩個紛紛動了心思。
然,早早孫家就遣人出城将訾家抄了一個底朝天,砸的動的都砸了個稀巴碎,砸不動的就随意放了一把火,家禽被斬殺的漫天亂竄,訾家一行人于院中看着燒起的屋子嚎啕大哭。
可這前腳孫家人剛走,後腳官兵便來,隻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就将一行人統統緝拿,鄉裡鄉親,躲在自家院裡瞧着,一個兩個不敢枉動聲色。
城中人來人往,巷子不比街市熱鬧。
嚴宅裡,嚴夫子看着這偌大的宅子滿目蕭然,一個老家宰背上包袱,跪在了他跟前,深深一叩頭:“家主~仲孟走了,還請家主保重!”說罷中年男人起身拭淚,望着背對着自己,隻是揮了揮手的家主,他依依不舍的告辭!
許久,宮裡轅車不疾不徐的停在了門前,早已見得站在院中的嚴夫子,士兵抱拳,随之,伸出了脖子,觀察了一下,宅中空空落落,了然,這是知道此次召見兇多吉少,早就遣散了家仆,送走了妻兒子孫。
嚴夫子拂袖一揮,挺直了腰杆上了轅車,士兵封鎖了嚴宅,宅中死寂沉沉,不見生機,恍然落得一層朦胧灰燼,還有一樹玉蘭花徐徐凋零。
喬郇站在門外觀察了那夫子嚴氏許久,她走了進去,泠然一笑:“你老人家大抵是認不得我了!”
空中彌漫着一股怡然的香氣,看着殿中央放的一尊鎏金鳳鳥垂珠銅熏爐,喬郇擡手擾亂了袅袅上升的香煙,等着他的回答。
“認得!”嚴夫子道。
喬郇搖頭:“當初,你就在他身邊!”
“當年契羅确實強盛,常年占據暮歸以北,可惜狂妄自大,屢屢越界挑釁,燒殺搶奪庥國周邊百姓,攪得民不聊生,你隻知先王領兵讨伐你契羅,可滅了你契羅的,真的是他嗎?”嚴夫子對上喬少妃的眼,将杯中的茶淡然飲下,他默默擦去指間的水漬,起身走到殿中:“先儲君當真是病逝?縱使你天姿國色,可我庥國何以缺得佳人也,為何獨獨垂憐你之美色?”
見她之沉默,嚴夫子惋歎:“你原聰明,可惜聰明反被聰明誤!”他知道短短言語且能改變的了一個人二十年來的執念,他今日來自是不能白來,拂袖背手:“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要見殿下!”
喬郇冷眼:“你很快就會見到他!”
嚴夫子才被士兵壓走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子昀便氣沖沖的來了,望着這鳳殿,他看着母親心裡憋着一口氣。
“我同母妃說過,這鳳殿不準在來,有些舊臣可動可不動,你如今又将嚴夫子召進宮來做什麼?”
才說完,喬郇一巴掌就掌掴在了子昀的臉上。
“你别忘了,你是誰的兒,從誰的肚子裡爬出來,敢在我面前怒目橫眉,指手畫腳,滾!”
他握緊了拳頭,望着母親徒增失望,拂袖離開!
兒,他是誰的兒?
……
不時獄牢廊下傳來鐵鍊拖行之聲,嚴夫子停在了刑房中,見得常命被吊在刑具之上傷痕累累,心疼的淚奪眶而出。
常命模糊中感知有人,努力擡起頭來,眼中幾分錯愕:“夫子?”可垂眸間見得他老人家腳上的鐐铐,頓時失去理智,“他們為何抓你?”鍊子被他扯的嗡嗡震顫。
見他手腕被铐子磨的皮開肉綻,嚴夫子想上前去卻被一旁的獄卒橫刀警示,無奈他輕輕一聲喚,語氣溫和平緩:“殿下!”
常命淚眼汪汪,一口氣堵塞在喉間,咽不下也出不來:“對不起,夫子!”
嚴夫子卻笑:“從前殿下犯錯,一不肯認錯,二不肯認罰,而今殿下沒錯卻又為何學會了低頭?”
“他們~為何~抓你?”短短幾字常命卻連連哽咽兩聲才說完。
“明明此事于夫子毫無幹系,為什麼!”
若是為折磨于他,直接了當的剜他的肉,削他的骨,抓拿旁人算什麼東西。
“子昀,公子昀……”常命呐喊。
眼見一旁獄卒神情厭煩緊了緊手,夫子疾步上前,鞭子剛剛好落在他的背上,常命見得護在自己身前的夫子,咬牙切齒吭哧吭哧的瞪着一旁揚鞭的獄卒,渾身青筋暴起一副要吃人的模樣。
嚴夫子隻顫抖着手将他臉頰上的頭發撥開,如鲠在喉:“老夫以是半截黃土埋身之人,生死有命!”他一笑帶過,“殿下耳根子軟,心無城府,缺乏算計,所聽未所見,所見未所言,所言未必真,你今後要好生活着!!!”
“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