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于複道之上的子鸢眉頭微蹙臉色陰郁,她單薄的身子于遠方的山河相比顯得渺小。
她從未曾站在這樣高的地方看過風景,震撼在此刻擊碎了她純澈的雙眸,叫她内心五味雜陳,有朝一日眺望着宲國的風光,是她敢都不敢想的一件事!
而今籠罩在夕陽餘晖裡的郁陽王城半數盡收眼底,不禁感慨,人于高山相比也渺小如蟻,可不禁有的人有移山填海的權利。
她垂眼看着各宮裡各司其職的宮人,一幕幕像畫一樣被記載鋪張開去,綿延萬裡。
彼時四五名擡着擔架穿梭在甬道裡的寺人吸引了她的目光,他們匆匆忙忙的穿過了幾道宮門,漸而從她所站的複道下揚長而去,她瞧去,擔架上明顯躺着一個人,隻是身上潦草的蓋着一塊浸了血漬的布。
子鸢不解,直到他們消失在了王宮裡不知何去時她才收回目光。
太陽落山,天倪混淆,長庚星懸挂半空如寶石一樣耀眼。
夜裡,聽聞外頭铮铮地甲胄聲,子鸢一怔,那聲音像一隻無形的手擠壓了一下她的心髒,她慌忙起身出去看着宮門前集結成隊狂奔而去的士兵心裡惴惴不安,而宮女見此情形更是驚恐地連連往她殿中躲。
“出什麼事了?”她急迫的問着,可卻沒有人能給予答複。
獨自面對着當下緊迫的氣氛,她亦害怕連連臆想到了什麼。
“常命!”子鸢突然擔憂了起來。
來不及糾結,她驚慌失措的跟上了那群士兵的尾巴,誰料才跑出不過十米,同樣狂奔回來的常命看着前方熟悉的身影,大喊一聲:“阿鸢~”
子鸢猝步,懸着的心瞬間放下了下來,眼裡閃着的淚花也收了回去。她回首,看着站在宮門下的人不由地笑了一下,仿佛是在笑自己的行為,傻的可憐!她軟着手腳向他走去。
常命上前,迎了半道:“你要去哪?”
到了跟前,子鸢仔細打量了他一番,并未接他的茬,而是沉默着回到寝宮。
“怎麼了?”見她那急轉而下的态度,他跟在身後,撓頭傻笑,對問題窮追不舍:“你想跟着那群士兵去哪啊?”
面對着他還能發出來的笑聲,子鸢恨不得狠狠地掐死他。
她回首,擡起腦袋瞪去,氣不過推搡了他一下子,可他卻站在原地紋絲不動。
“你以後能不能早些回來!你知不知道剛剛……剛剛那群士兵突然穿戴整齊的跑過去,我以為宮裡發生了什麼變故!”
見她抱手别過了身子,常命強壓下嘴角的笑意,歪着腦袋明知故問,“所以你是在擔心我,怕我死了,關心則亂急吼吼的要去找我?”見她沒反應,想來是真的氣着了,于是便擡手捏了捏她的發髻又調侃了一遍:“是不是!阿鸢?”
子鸢拍下他搗亂的手,用盡力氣推開他。
常命一個沒站穩向後踉跄半步,捂着胸口假裝受傷。
“你還裝!”子鸢怒嗔,“是!我是怕你死了!我怕我們回不到庥國。我怕你死後,我怎麼辦。子常命,我請你下次早些回來,讓我見着你好好地,起碼叫人傳個話你到底在哪,做些什麼。一次比一次夜深。你總叫我平白苦苦的等在這殿裡,叫我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知道,萬一又是一場宮變呢?你呢,如果你死了,沒能像上一次死裡逃生,我是不是還得給你收屍?我呢,是不是我也得死在這那些人的刀下?”
恍惚地見得她眼中的淚打轉,常命一度哽咽想擡手為她擦去,子鸢打下他伸到面旁的手順帶袖子一抹轉身進了殿裡。
身後他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心裡内疚不是滋味。
“對不起,我沒想那麼多!”常命站在她的身前将燭光都遮下,他的影子将她罩在其中,她側坐着别着腦袋,偷偷抹着淚。
常命慢慢蹲下,視線盡可能與她齊平,許久她深吸一口氣才轉身與他相視,她道:“别誤會,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不是叫你事事報備,隻是别讓我隻有看見你了才知你活着!”
見他點頭,子鸢才想起方才的事情:“到底發生了什麼,守衛都調動了!”
說起來,常命臉色漸漸變得凝重,他坐在一旁緊着手沉默良久。
“不知何人将公子杲的貼身婢子送到了宲王跟前,最後人死了,公子杲得知後提刀夜闖壽陽宮欲行刺大王,最後被宲王身邊的衛兵拿下!”
“什麼?”子鸢震驚,腦子頓時空白一片,一時沒反應過來。
在她的記憶裡,姒杲似乎是一個沒心沒肺自由散漫的王侯公子,不想竟有如此膽魄,夜闖王上寝殿行刺未遂,那可是他父親!
“阿鸢,我是不是做錯了?”常命對上她的眼睛,眸光黯淡,“姒杲于我交情極深又是我的表兄,而如今明明是宲王荒淫無道,我卻不得不幫襯着他的哥哥太子淏打壓他!”
聽到這子鸢一隻手搭上了他的肩頭:“你想他這樣嗎?”
常命眼裡閃着淚光,在這句話後,一滴淚滑落臉龐,他俨然像極隻折了翼的蝴蝶,可憐兮兮地撲騰在地上,在手心裡。
“每個人腳下的路都是崎岖難行的,沒有人能一帆風順,既已選擇了這條路,我們就該接受這條路所帶給我們的所有痛苦,哪怕是報應,我們也得欣然接受!”子鸢道。
這是她漸漸明白的道理,任何的成功背後都有着樁樁件件不可告人的代價。
夜深,不見他回到寝殿而是撐着書案就熟睡了過去,子鸢見此放下了他的手,拿來了厚實的鬥篷為他蓋上。
她沒選擇離開而是半敞着門,于另一旁的書案點着一盞燈,将近來的事依稀記在了空白的竹簡裡。
往後匆匆不知還有幾載光陰,更不知自己會何時突然暴斃人世,隻是選擇忘掉不如一一記下,倘若三年後,十年後,二十年後若有幸從頭在閱,想必那時定然一切圓滿!
……
“我們走吧!”
子鸢的話忽然間傳入常命的耳中,将走神的他扯回了現實,蓦然回首,見得門庭下的人,他眼前一亮,眼底不由偷偷閃過一抹驚豔。
站在光線下的子鸢仿佛像一顆發光的夜明珠,柔和而又美麗!
今日她身着一件黃色暗紋直裾三重衣,挽了發髻,帶着一套嵌松石玉質獸紋頭面,踩着玉珠雲頭履,一身華美貴重,為此撲了脂粉,描了眉,點了胭脂唇。
朱唇玉面,眉目如畫,他眼中的她就是這般明媚女子!
“走吧!”他随即回神,煙視媚行的帶着她出了門。
馬車早已經在宮門外候了半晌,一旁的車夫見他們出來立即趴在地上亮出了自己的後背,常命不及思暇就踩過上了車去,而子鸢詫異由是不理解地擡頭看着他。
明明有腳凳為何偏偏要用人?
可常命似乎并未察覺出她得困惑,而是順其自然的伸出了自己的手,見她呆愣着便晃了晃示意她一番。
子鸢不想車夫為此久久匍匐跪地,隻好抓過他的手腕不忍心地踩過這年過半徐的車夫上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