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原因，還不簡單？”聞澈領着言塵去一家茶肆，窗外陽光明媚，萬裡晴空，聞澈卷起袖子，執着筷，面對一堆美食佳肴，他吃一口，喝一口，唇角揚起淡淡的笑容，好是悠哉。

台上坐着一位說書先生正說的唾沫橫飛，講到神仙過五關斬六幫子民實現願望時更是慷慨激昂，聞澈聽見他的話蓦地笑出聲，說道：“真奇怪。”

言塵不懂，問他：“哪裡奇怪？”

聞澈微微歎口氣：“自然是這個茶肆呗，不講殺人鬧鬼，反而講不知是否存在的神明，誰也沒見過神，怎麼把神吹的像一朵花？你呢？你見過神嗎？”

“你我日日同住，我見沒見過，你會不知道？”言塵一臉坦然。

聞澈眯着眼瞧他，淡淡一笑：“那可說不準，哥哥博學多識、見多識廣，即便沒見過，那肯定也聽過不少傳聞。”

言塵搖了搖頭：“博學算不上，隻知道神界第一條規矩是神愛蒼生，衆生平等。”

聞澈譏諷一笑：“平等？”

言塵并沒有回答，而是點點頭，說道：“你似乎很讨厭神？”

“不讨厭。”聞澈靠在椅子上，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言塵一臉不信：“可是你的表情告訴我，你很讨厭。”

聞澈沒有說話，偏開頭看向窗外，微垂的眸光帶着倔強，言塵看着他，繼續問：“如果我是神，你也讨厭我嗎？”

陽光透過窗戶，在桌子上形成斑駁的光影，像被利刃穿透的心髒。

兩個少年相對而坐，沉默無言，茶肆中的客人聽見笑話突然哄堂大笑，笑聲夾雜在酒香中，越飄越遠。

聞澈思索一番後，擡起頭，将目光重新落在言塵身上，眸底裡帶着難以言喻的情感，朝他盈盈一笑，回道：“我喜歡你，不是因為你是神，也不是因為你是人，而是因為你就是你，倘若有一天，你成神了，又或者堕神了，我的情感都不會因為你的身份發生任何改變，你懂嗎？”

“我……”言塵一怔，他沒有想到聞澈說的如此直白，一時不知怎麼回答。

聞澈長籲一口氣，渾然不在意地靠在椅子上，散漫道：“至于你方才說我讨厭神，其實大可不必問，第一，我沒有見過神，談不上喜歡或者讨厭，第二，我笑，是因為我覺得神愛蒼生、衆生平等，這八字聽來甚是荒唐。”

“哪裡荒唐？”言塵皺眉。

聞澈悠哉悠哉道：“平等二字，是不可能存在的，人的一生，從生下的那刻就沒有平等，有的人出生達官貴胄，即便不用努力，也能揮金如土、安樂無憂，那自然就有人生于乞丐寒窯，累死累活掙錢，到頭來，連生病都舍不得花錢，如果你是神，你要如何去實現貧富之間的平等？”

“我……”言塵語塞。

聞澈歎了口氣，又說：“我不太理解神的第一條規矩為何是衆生平等，雖然美好，但這幾個字，從出生、存在、死亡，都是無稽之談。”

“嗯？”言塵疑惑地應了一聲，“照你所言，世間無一物是平等的？”

聞澈仰起頭，得意地說：“别人怎麼看，我不知道，但我認為平等二字，隻會出現在紙上，而不是你的人生中，我們是人，有渴求、執念、欲望、情感，我們拼盡全力，又或者用笨拙的方式，去追逐自己所求，當一個人實現了他内心的執念，那他是會止步于此？還是會産生更大的欲望？這很難說，因為人剛出生時就是一張白紙，随着閱曆加深，白紙會形成瑰麗的畫卷，欲望、不平、逆反、野心會逐漸浮現，但欲望就像一個無底洞，你隻知道他很深，但你永遠看不到盡頭，别說一窮二白的窮苦人，就算是出生矜貴、位居天下第一的強者，當他面臨無法解決的困難時，也會抱怨人生不平等，對神來說，想要實現蒼生平等，首先要解決人的欲望，欲望能解決嗎？不可能，所以想要實現平等，也是不可能的！”

少年長相本就潇灑，聲音更是自信、洪亮，以至于言塵産生一種錯覺，問他：“所以你覺得世上不存在平等的神？”

聞澈又朝他搖了搖頭：“你不要曲折我意，我隻是說世上不存在平等，但沒有說不存在平等的神。”

言塵心覺奇怪，好笑道：“有區别？”

聞澈笑一聲：“區别大着呢，一個是踐行的結果，一個是踐行者，倘若世上真的存在神明，那自然有平等的神，也有利益熏心的神，隻不過前者太少，幾乎鳳毛麟角。”

言塵問：“很少麼？”

“那是自然，先不說神，即便是人，又有幾個能做到公正的？”聞澈說，“反正我做不到。”

“為何？”言塵頗感意外。

聞澈提高聲音：“因為我怕死。”

“啊？”言塵一臉茫然。

聞澈勾了勾唇角：“我最喜歡的一個成語叫剛極必折，一個人越是公正，修為越是高強，那他越容易成為衆人的焦點，尤其是在争權謀命的修真界，這種人最是短命，你想啊，當子民受災處境危險時，出于心中的責任感，第一個擋在災難面前的一定是那群以守護天下、維護公正的俠義之輩，我承認，他們勇敢、無畏，隻可惜，我沒有英雄心，我敬佩仰慕他們，但我怕死、怕疼、怕血、怕苦，是一個确确切切的膽怯之徒，我修仙，隻求長命百歲，不求聞名天下，所以我無法成為他們，自然就做不到平等呗。”

言塵沒有說話。

“酒逢知己千杯少，在下第一次聽聞有修士承認自己怕死，與其說怯懦，不如說敢于直面内心的自己，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勇敢呢？”有一個面目俊郎、身着黑衣的男子坐在一側，他舉起酒杯笑着看向聞澈，突然說：“愛出風頭的仙人，最是短命，此話不假，在下敬佩，敬你一杯，”

“不好意思，家兄不讓飲酒，”聞澈朝言塵暧昧地一笑，斟了一杯茶，保持十二分禮貌地與男人碰了一下酒杯，“以茶代酒，先幹為敬。”

“爽快！”男子大笑，握着酒杯仰頭而盡。

聞澈放下茶杯，問男人：“公子方才說愛出風頭的仙人短命，難不成不夜城鬧鬼，有仙人死了？”

男人點了點頭：“前不久不夜城鬧鬼，有一戶姓沈的人家，他家一連死去幾十人，街道上經常出現人骨、血衣、人皮，聽說全部來自沈府，有一個叫李鴻熊的仙人想為沈府主持公道，你猜怎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