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以,”言塵果斷地朝他說,“他在騙你,怨念是一種很可怕的東西,看不透,摸不着,卻存在每一個人的心中,逐漸侵蝕人的心智,我想,應該是幕後之人想借你之手收集世間怨念,至于目的,我不清楚,但我可以明确告訴你,怨念,隻會害人,無法複活人。”
“撒謊!”水漓突然看向聞澈,質問道:“倘若真的無法複活,那他是怎麼活的?他分明被一劍穿心,整個上天庭都看見他死了,為何五千年後,他會出現在人間?”
“這?”言塵猶豫了,聞澈的身世是秘密,知道的越多,對他的威脅越大。
水漓道:“殿下分明知道如何複活神,但殿下卻不願告訴我,如今,還欺騙我說不存在複活。”
“你真的很執拗,”言塵軟了軟态度,“足夠的怨念可以複活神,但這個複活之法,隻限于阿澈。”
“為……為何?”水漓眸色大變。
言塵突然說:“剛才洞口湧入的死屍、妖物,你也看見了,怨念極重,我們都束手無策,為何阿澈的一縷靈魂就可以操控他們?就好像那些怨靈,本就該臣服于他,你難道不好奇?”
“因為……因……為…”水漓的執念瞬間弱下去。
言塵看着他,繼續道:“因為阿澈,他自己就是怨靈,他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生來就是一縷怨念,隻要世間存在怨念、貪婪,他就會不死不滅,不斷重生,他的重生,并不是源于我,而是源于他心中的執着,隻要他願意重生,他就不會死。”
他的聲音并不高,似乎是壓着嗓子說的,裡面充滿濃濃的恨意,但他每說完一句,水漓的眸子便暗下一分,直至言塵說完,水漓瞬間失去神情,僵硬地愣在原地,宛若一尊空殼。
言塵又道:“當年,阿澈死後,我踏遍四海八荒才尋到他的一絲魂魄,我将阿澈的殘魄封印在流魄珠,而後借用怨念為他重塑真身,也正因如此,阿澈才能重回世間,但水前輩不同,他是真正的神,心中沒有怨念的神,即便你讓玉潇自相殘殺,就算真的有足夠的怨念,水前輩依舊無法回來。”
水漓臉色煞白,氤氲的水汽罩住他的眼睛,言塵看着他,心知水漓并非失望,而是迎來希望,拼盡全力卻再次遭受絕望,那人目光呆滞,嘴裡小聲喃喃道:“不可能的……”
言塵問他:“我知道你在乎水前輩,就像我在乎阿澈,你失去水前輩有多痛苦,我能切身體會,但你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什麼?”水漓嘴唇發抖。
言塵說:“倘若怨靈真的可以複活神,為何我不複活我母神?我失去親族也很痛苦,可是,人活着就是不斷失去的過程,無論是親人、朋友、還是愛人,終究是要離開的,沒有人可以陪你走到生命盡頭。”
水漓眼眶紅紅的,他努力克制悲楚,沒有讓淚流下來。
言塵沒有繼續說話,他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朝水漓說:“給你。”
“這……這是……什麼?”水漓一怔。
言塵道:“水神遺信。”
水漓忙打開,指尖顫抖的不成樣子,在他印象中,他沒有母親,他隻有父親,他所擁有的愛,都來源于父親,小時候,他摔倒時,握住他的是父親寬闊的手,在黑暗中,倚靠的是父親的背,發燒時間,喂他喝的一直是那個迷糊的身影。
當他看見信的第一句話時,通紅的眼眶,終于忍不住,啪嗒一聲,水珠落下來,在紙上渲染成一朵水花。
言塵緩緩道:“父君告訴我,這封信是水前輩隕落前留下的遺書,當年,水前輩曾向父君求情,倘若有一天,你因他釀成大錯,希望父君看在龍族世代忠誠的面子上,饒你不死。”
水漓突然搖頭,朝他嘶吼:“我不需要求情!”
言塵斥道:“人間有人間的法則,神界有神界的神律,你是水神,違背神律、私自下凡、并讓子民自相殘殺,這份後果你承擔不起,如果沒有水神求情,你必死無疑。”
水漓氣的渾身發抖,怒道:“那是他們貪婪怕死,是他們先侮辱我父親,我就算把他們全殺了,我也不會後悔,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父親下凡救他們時,我沒有攔住他,早知他們如此忘恩負義,他們的祖祖輩輩就該死在多年前,而不是苟活那麼久。”
言塵反問:“水前輩風骨直臣、俠肝義膽,你是他唯一的兒子,你現在的樣子,是他想看見的嗎?”
“我……”水漓眼睛很腫,聲音也很顫抖,幾乎是咬着牙擠出的字。
“我知道你信仰水神,也容不得子民侮辱信仰,”言塵說,“但人心不可測,你永遠無法改變一個性子本惡的人,你去看看湖中的屍骨,有多少是無辜慘死的?那十幾名新娘,正值芳華,卻被沉湖溺斃,杳杳僥幸逃出玉潇,将消息傳出後也死了,水前輩看着匍匐腳下的屍骸,他真的會開心嗎?”
“會……會……恨我?”水漓似乎受到驚吓,眼睛突然睜大。
“不會恨你,他是你父親,他能留下一封請求信,就說明他早已料到這一天,”言塵輕歎口氣,“水漓,你是神界水神,有自己的使命和職責,有些痛苦,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你都必須接受,你究竟想成為怎樣的神明,是水神厭惡的,還是他窮盡一生追求的,完全取決于你自己,你自己好好想想,想通了,就回神界。 ”
話罷,言塵轉身,走向昏迷的聞澈,那人睡的格外不安穩,睫毛輕輕顫抖,渾身也在抖,不知是冷的,還是做噩夢了。
他彎下身子,打橫抱起聞澈,剛想離開,餘光掃到一株海棠花,明明開在石縫裡,卻開的格外嬌豔。
很美,言塵卻覺得人生和海棠花挺像,夾縫生存,不斷成長,不斷擁抱空氣,最終還是會掉落,重回泥土裡。
他回頭看了一眼水漓,洞穴中的燭火隻有幾盞,那人的身軀全部隐藏在黑暗中,就像一朵枯萎的海棠花,沒有活氣。
“哥……”懷中的聞澈閉着雙眼,手指卻拼命地抓緊言塵的衣袖,“别……别……丢下我。”
言塵勾了勾唇,嘴角湊在他耳朵側,低聲說:“别怕,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