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塵微微歎了口氣,無奈道:“縱使他們卑鄙,但你應當知道,神不可插手人間之事,否則,你自己也會遭受反噬,為了這樣一群人,值得嗎?”
“當然值得,”水漓提高聲音,他眸子裡自帶一股鸷氣,冷聲道:“他們憑什麼辱罵我父親,我父親從未傷人分毫,甚至耗費畢生修為救了玉潇,為此,他命喪黃泉,魂歸他鄉,結果呢?玉潇的子民沒有半分感恩,甚至将我父親當成垃圾般唾棄,每年都要舉辦祭神禮,借此羞辱踐踏,他們難道不該死嗎?”
言塵說:“他們固然該死,但這世間最看不懂的便是人心,一份恩情,有人生死不負,自然有人棄之如芥,況且,水神在千年前就隕了,對人類來說,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一個足矣改變任何真相的過程,玉潇子民對于當年之事了解甚微,幕後人正是利用這一點才會布下詛咒,他想讓子民知道救他們的不是水神,然後借你之手,激起你和子民之間的矛盾,這個人能想得此法,說明他很了解你,或許這個人就是我們身邊的一位人,現在最重要的難道不是找出幕後黑手嗎?”
水漓忙搖頭:“我不想找,如果子民心中真的敬仰我父親,怎會聽信三言兩語就踐踏心中的信仰?我相信,即便沒有幕後人,也不能改變他們自私的本性,我懲罰一群自私的人,我不認為自己有罪。”
“自私?”言塵皺眉,“閣下怎知他們自私?”
水漓不屑地說:“十七年前,玉潇舉辦祭神禮,那場面格外隆重,他們全都穿着最漂亮的衣裳,挽着最精緻的鬓發,卻偏偏把我父親打扮成一灘髒兮兮的泥像,我親眼看着那尊泥像被扔在地上敲碎,那群子民笑的真開心,就像發生了天大的喜事,他們笑着把恩人踐踏在地,卻高高擁護本不存在的鬼。”
言塵惋惜道:“水神是枭雄,他的離去,對我們都是損失。”
“那是自然,”水漓仰起頭,“我父親是神界第一代水神,跟随帝君征戰沙場,立下汗馬功勞,即便是四海八荒的神,也要敬重他,隻因千年前的一場天災牽扯人間,當時沒有一個神敢下來幫他們,是我父親請命下凡,不眠不休替他們破除詛咒,他們得救了,但我父親卻散盡神力、身死道隕,如果不是他們,我父親根本不會死,是他們害死了我父親,如今又反過來折辱我父親,我恨不得殺死他們。”
“水神把自己的命交付給蒼生,卻換回蒼生的棄罵,你恨人類,我能理解,”言塵說,“所以你在玉潇布下詛咒,想殺死他們,給自己的父親報仇?”
水漓冷笑一聲:“我若真想殺他們,他們怎能活到今天?”
言塵不懂,問他:“那你為何設下詛咒?難道不是為了殺他們?”
“我并沒有設下詛咒。”水漓說。
言塵心中一驚,瞪大眼:“什麼?”
“那場詛咒,隻不過是一場障眼法,根本不會造成任何傷害,”水漓臉色更加不屑,“他們辱罵我的父親,他們不記得恩情,那是他們沒有良心,我剛開始恨透了他們,恨不得殺死他們,讓他們全都下地獄,經受烈火焚燒,身體被燒爛,骨頭被毀盡,死無葬身之地!”
言塵依舊不解,又問:“既然恨,為何不做?”
水漓回道:“父親曾告誡我,神愛蒼生,衆生平等,他希望我長大後成為一名愛蒼生的好神,我若是殺了他們,父親在九泉之下一定會恨我的。”
言塵更不懂了:“既然你聽從水神的勸誡,那你又為何設下障眼法,甚至說隻有河鬼娶親,才能破解詛咒?”
“因為我想看看我父親付出生命所守護的,究竟是一群怎樣的人。”水漓說。
“哦?”言塵淡淡地應了一聲。
水漓說:“玉潇曾死過一位新娘,他們相信新娘可以解除詛咒,所以我設下障眼法,并順着他們的話提出河鬼娶親破詛咒,河鬼娶親有三天期限,在此期間,他們完全有能力去尋找破解之法,即便沒有破解,三天後,他們所遭受的詛咒也并不會對他們有任何傷害,可是他們根本沒有尋找辦法,而是在聽說犧牲一位新娘可以救命時,立刻動了殺新娘的念頭,他們怕死、怕痛,甚至把自己所遭受的苦痛強加在另一個人身上,他們難道不自私嗎?”
“确實自私,”言塵點點頭,“但你不能保證每個人都和你一樣,将生死置之度外,在這世上,十有八九都畏懼死亡,對人類而言,遇見危險,選擇保護自己,享受安逸,是他們的本能,這一點,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水漓哼一口氣:“擁抱安逸沒有錯,但這種安逸,如果淩駕在别人痛苦上,那就是錯。”
言塵沒有回答,突然擡眸看向那尊神像,微微蹙眉:“你恨他們,我能理解,可是你大費周章在水底建造神像,恐怕閣下的目的,不僅僅是想報複子民吧!”
“當然不是,”水漓臉色一擺,提高聲音,“他們在遭受災難時,一邊辱罵踐踏我父親,一邊渴求我父親的庇護,當我父親不再庇佑他們,就淪為他們眼中的惡,過往的恩德也一并抹消,既然他們恨我父親,那我偏要他們天天跪在湖邊,向我父親的神像磕頭認錯,我要讓他們天天匍匐在地上,給我父親賠罪。”
言塵問“另一個原因是什麼?”
水漓眸中的恨意忽然消失了,素來譏諷的聲音變得堅定:“我想複活我父親!”
“什麼?”言塵吃驚地看着他,“複活?”
水漓沒有回答,而是點點頭,說道:“殿下為何如此吃驚?聞澈死後,殿下不也曾苦求複活之法?為此,殿下離開神界千年,你想複活自己的信仰,我也想複活我的信仰,難道不可以嗎?”
言塵斬釘截鐵道:“當然不行!”
水漓忙問:“為何?”
言塵道:“神界的古籍确實記載了很多複活之法,起初,我也相信死而複生,但一一實踐後,我發現古籍中的複活之術都是虛假的話術,死了?怎麼可能複活呢?相信複活是因為你心中有一抹執念,你不願意接受死亡的事實,可是死了就是死了,死了就是不存在了,永遠也不可能回來了。”
“不可能!你撒謊!”水漓朝他怒目而視,大聲斥道。
言塵搖了搖頭:“我沒有騙你,世上的确不存在複活之術,即便是至高無上的神也無法違逆世間最基本的法則,生離死别,聽上去很痛苦,可正因這些痛苦之事,才讓你懂得喜怒哀樂,我們都要經曆生死,無論你願不願意,我們都無法避免生死,你懂嗎?”
“我不懂,”水漓氣的臉色漲紅,“肯定是你騙我,世上肯定有複活之術,隻是你不願意告訴我。”
言塵重重歎口氣:“我沒必要騙你,水神的離去,我們都為此感到哀痛,我曾經不相信真的會有一位神明将生死置之度外,但水神讓我明白,真的有這樣的神,隻可惜水神離開了,我們哀傷,我們悲恸,但我們無法挽回,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往前走。”
“不可能!”水漓瞪着他,“世上一定存在複活之術,你肯定知道。”
言塵思索一番後說:“我有一事好奇,你為何如此确定真的存在複活之術?”
“有人告訴我,足夠的怨念可以複活神明的。”水漓聲音洪亮,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