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怕被人認出來嗎?”她來了興趣,“你難道是什麼江湖大俠的兒子,有什麼不得了的身份,一被認出來就要出大事?”
“想多了。”尹雲晖閑得無聊,開始擦刀,“我隻是和一個人有約定,在登上少俠榜之前不會摘下它。”
“和誰啊?”
“我自己。”
——其實平日,尹雲晖會摘下面具睡覺,但當着她的面不行。
楊悠雁沒說話,隻盯着他的面具。
“你的面具上的紋樣好眼熟。這是鷹嗎?”
“對。怎麼了?”
楊悠雁沉默了片刻,“我曾經也認識個喜歡蒼鷹紋樣的人。”
尹雲晖神色微僵,少女卻重新躺了回去,“你幫我講講天音宗選舉的規則吧。”
“......好。”
他松了口氣,說了沒幾個字,楊悠雁果然犯困,很快睡了過去。
“楊姑娘?”
尹雲晖轉過頭,見她氣息平穩,又極小聲地問了句:“......師姐?”
她沒聽見。
尹雲晖倚靠在車壁上,怎麼也睡不着了。
從楊悠雁說到蒼鷹時,他就開始心慌。他不知道楊悠雁有沒有認出自己,也不知道希不希望她認出自己。
在他還叫唐暄時,他曾經說,自己希望能從山裡飛出去,像是自由自在翺翔的鷹一樣。
那是一個秋日,天氣微寒,兩人剛切磋完功夫,坐在庭院中吹風。
楊悠雁指着他的刀問:“這就是你每柄刀都要刻上蒼鷹的原因嗎?”
“它們很堅強,也很自由。”
她卻笑着擡杠,“但對蒼鷹而言,天空是永遠的枷鎖。你能突破囚籠,又該怎麼飛出永遠籠罩着你的天空呢?”
他确實飛出來了,卻将自己禁锢在面具之後。
馬車外嗒嗒作響,尹雲晖默想着,希望她永遠不要認出自己。
面具戴太久,就會粘在臉上,曾經的心緒也會如種子一般被深埋進地底。
但那些心緒,并未徹底消亡。
他聽着少女均勻平穩的呼吸聲,又想起了那段回憶。
*
在某個被桃花暈染的春天,唐暄也曾肆無忌憚地喜歡過一個人。
一天,唐暄在自己的刀譜中,翻出了楊悠雁狗屁不通的情書。
她的字極難辨認,幾乎不像是字,像是亂七八糟的符。唐暄一個字一個字猜,連字成詞,連詞成句,猜了整整一天。
等她滿頭插花地回山後,他拎着情書問她怎麼回事。
“這個啊。”少女笑嘻嘻地拍着頭上落的花瓣,“我和别人打賭打輸了,他們說要麼請客,要麼給你寫情書。我當然不會請客,就寫情書喽,反正你也不在意。”
唐暄沉默片刻,“你以為我不在意?”
“是啊,你肯定覺得我在開玩笑,畢竟——”楊悠雁見他一直沉着臉,愣愣地問,“你不會當真了吧?”
見氣氛不太對,她收斂了笑,“......那我以後不鬧了。”
他把情書折好,塞到心口前的衣襟裡,“我怎麼知道你在鬧着玩?”
他挑着眉,決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偏要當真。”
那些時日,唐暄想方設法地證明自己的“喜歡”。他每天去山道上等人回家,送各種各樣的小禮物,甚至在說書人講到神仙眷侶時,他故意坐在她身旁,聽不懂事的孩童們對他們倆起哄。他會挑釁般對着少女挑眉,看她耳根變得通紅。
一開始他隻想報複這家夥,告訴她不能随便開玩笑。
可從什麼時候開始,報複變了味?
......他不記得了。
隻記得某天回家時,她忽然抓住自己的手,小心翼翼地問:“唐暄,你真的真的、是認真的嗎?”
若是之前,他肯定會把楊悠雁的手甩開,故意說:“我鬧着玩的。”
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他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無法遏制的沖動。
他偏過頭,吻在了她的頰側。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如毛茸茸的陽光一般,從二人心中破土滋生。那到底是什麼感覺?他們不知道,隻覺得很開心,很幸福,還有不敢說出口的、惴惴不安的興奮......比做賊還刺激。
這一幕正巧被唐複看到。
回山村當晚,唐複把唐暄叫了出來,“你這麼久沒練刀,是因為阿雁?”
“你管得着嗎?”
唐複一聲冷笑,“阿雁不會喜歡你的。她就算喜歡你,也僅僅因為你是山上唯一能同她過招的人,等她去了更遠的地方就會把你抛棄掉。你有哪裡比得上她?功夫?天資?還是你的出身?你也就配在這山村裡過活。”
尹雲晖垂下眼,躺回了馬車中。
可惜他戴上了面具,決心去反叛所謂的命運。小小的唐暄,連帶着唐暄的喜歡,都被他藏在了心底,不敢提。
“什麼都不如少俠榜重要。”他反複地為自己洗腦,“隻要登上少俠榜,摘下面具,唐複就無話可說了。”
抵達錦官城後,兩人同車夫道了謝,又多給了幾兩銀錢。
楊悠雁看了眼天色,“去找沈公子剛剛好,再晚些就不合适了。”
尹雲晖問:“你怎麼知道沈公子在這裡?”
“他臨走前說過呀,他會在錦官城呆一段時間。”
“你們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