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承諾過宋溫如不會傷楊悠雁性命，但這姑娘不見棺材不落淚，旁敲側擊地點幾句，她都打哈哈圓過去，隻有碰到死穴才肯罷休。

杜純緩道：“他們利用你行事，自然不會真為你的存活放棄利益。”

楊悠雁平複着喉中哽咽，既不承認，也沒否認，“杜長老有話直說吧。”

如果真的想殺她，怎麼可能把她引到房中，同她說這些。

“要想名正言順，還得看是誰在天地間掌權。”杜純道，“他們幫不了你，但對天音宗而言，隻需一道旨意。”

能控制人界的，隻有天音宗。

一道指令，能讓她活着，也能要了她的命。

楊悠雁認命般吸了口氣，“杜長老想讓我做什麼？”

“告訴我他們的目的、計劃，最好告訴我他們是誰。”

“你說你會讓我活着，有什麼保證？”

“我會親手書寫一份誓文。等天下安定那日，再讓掌門傳下指令。”

“好。”楊悠雁道，“我答應你。我可以走了嗎？”

她回答得極快，情緒已是很不好。杜純掃了她一眼，“我給你時間。從今日始，七日之内，你若想清楚了就回宗門找我。”

“如果不回來呢？”

不等杜純開口，楊悠雁便道：“我明白了。我的底細早被你們查得一清二楚，人界根本不可能讓我活着，還得多謝長老寬恕了我七日。”

在她推門而出前，杜純道：“慢着。”

她不動如山地坐在桌前，從袖中緩緩摸出一本薄薄的書冊，“這是從前雲唐刀宗的刀譜，嚴長老找了很久都沒找到，你若需要就拿走吧。”

雲唐刀宗沒落後，刀譜與書冊皆被焚毀，留下來的隻剩弟子們靠記憶編寫的斷簡殘篇。這些殘篇也并不齊全，得一一尋找搜集，才能對當年冠絕于世的刀法窺見一斑。

楊悠雁眼眶又是一酸。

也許杜純還是器重她，這才留她性命，并指望她能用上這刀譜。

可她認清了那層面紗後的面目，除了“多謝長老”四個字，說不出别的話。

楊悠雁推開門時，倒地的人們都接二連三地蘇醒過來。

尹雲晖扶着刀一臉焦躁，聽見門開後，就要拔刀出鞘。

見是楊悠雁，他頓了下，“阿雁？”

楊悠雁早已察覺不到雙腿的走動，隻覺得是魂在飄。

她知自己模樣定是狼狽至極，埋着頭對尹雲晖道：“陪我走走。”

宋溫如已沒了氣息，于慕清正替他安排着後事。

蘇醒過來的人們不知道楊悠雁身份，但見到了枭夜的屍骸，聽聞了這場惡戰，都搖頭喟歎着收拾客棧。

推門看去，天上陽光燦爛，萬裡無雲，真是個好天氣。

“這是從前雲唐刀宗的刀譜，給你。”

楊悠雁将尹雲晖引到路旁，把刀譜塞到少年懷中，見他仍然戴着面具，鼻尖又一酸，迎面撲入他懷中，頭埋在他肩上。

“所有人都在戴着面具活着。”她哽咽道，“我怨不得别人，是我明知道他們是有利可圖還答應下來，是我騙自己這些不重要。我明知道沒人會在乎我的性命，可我還是難過。”

方才楊悠雁進屋後，尹雲晖有無數次想破門而入，要麼被于慕清攔下，要麼被自己的理智攔下。

在他印象裡，楊悠雁永遠都不會放棄，永遠都像小太陽一樣灼灼燃燒着，從沒有這般崩潰失意過，以至于那一刹那，他懷疑自己看走了眼。

他始終提着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跟着楊悠雁出來，直到她抱住自己的一刹那，心上的閘門才轟然而開，酸澀與釋然奔湧而出。

他輕撫過少女的頭發，拍拍她顫動的雙肩，“别這麼想，他們不值得你難過。世界上有很多在乎你、喜歡你的人，不要因為他們否定自己。”

他的肩上已經濕了一大片。見少女沒有應聲，尹雲晖低聲道：“我可以摘下面具，隻要你想。”

楊悠雁抓住他的手，擡頭看少年時，視線還是霧蒙蒙的。

但她看見了那雙眼睛，幹淨坦誠，那些明燦燦的目光毫不保留地落在自己身上。

若世界對她隻是利用，不帶半分感情，也便罷了。

偏偏在爾虞我詐之中闖入個愣頭青，一腔意氣全都給了她，在冰天雪地中升起足以令冰川消融的炭火，賜予她最不染雜塵的喜歡。

她心上一酸，“雲晖。”

“嗯？”

“你可不可以陪我七天？如果忙着比試的話......”

“好。”

尹雲晖抱緊她，回答得毫不猶豫。

他何嘗不知道，除了自己，找不到第二個能陪她的人。

又何嘗不知道，自己也是如此？

尹雲晖覺得很心酸，偏偏酸中透着甜，刀上粘着糖，越品越覺得疼，越疼越覺得珍貴，“隻要你想，我可以一直陪着你。阿雁，我們要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