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陽山崖邊，渾身是傷的男子猛地被扔在地上。隻聽他悶哼一聲，從半夢半醒間艱難地睜開眼睛。

快要落山的太陽并不刺眼，陽光鋪陳下放，把他一身傷痕柔和出一種美感，不似中午那樣猙獰。不過在這樣的光線下，那身快要爛掉的傷口讓他蒙上一層死寂。唯獨那雙狹長的眼睛中閃着光，像是黑夜裡的星星。

她回過頭就與那雙星眸視線交彙，一瞬間有些慌神。

“是你，救了我。”男子的嗓音喑啞難聽，模糊的好像是從肚子裡發出來的，已分辨不出他原來的音色。

“我本來就是去破壞祭天大典，看你順眼便帶走了。”眼前的女子一襲紅裙，亭亭地站在山崖邊，明明說出的話很疏離，眼中卻湧動着不知名的情緒。

“你很幸運。”朱唇輕啟，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個人。

“嗯，你說得對。”看着她的側顔，琥珀色瞳孔閃着透亮的光。男子話音剛落，紅色的背影欲離去。

他急急喊住她，“等等，我……能為你做什麼嗎？”他此時的聲音像一塊兒被風吹散的布，呼啦啦地作響。

“救你隻是順便，你不欠我什麼。”女子站定說道。

“你可接受交換？”男子強忍疼痛，想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點。擡眼看到她疑惑的眼神又解釋道，“既然我們互不相欠，那我與你等價交換，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她低頭看着這個一身是傷，趴在地上還在給自己找麻煩的男人，不禁嗤笑一聲，“你有什麼值得我換的，你又想在我這裡換什麼？”人類，永遠都是這麼的自信，白白撿條命還要來招惹她。

“我隻有……這條命，換不換？”琥珀色的瞳孔直直地看着她，像是用眼睛再告訴她，不達目的不肯罷休。

沒見過剛逃出一場死劫，就迫不及待給自己找買主的，用自己的命做交易還擺出一副強買強賣的架勢。

不過這位‘舍生忘死’的好漢還是屈服于身體的知覺，終于支撐不住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他沒有在山中趴着，而是躺在一張對于他來說過于舒适的床上。剛想掙紮起身，卻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之前失去痛覺還沒怎麼樣，現在睡了一覺全身像是要裂開了一樣。

于是隻能用眼睛偵察四周，一切整潔有序，沒有任何異常。

看樣子，他應該不是被之前那些人抓回去的，否則怎麼會讓他住這麼好的房間。還沒等他緩過神來，紅衣女子推門而入。

“醒了。”

是她！

“你同意了。”雀躍的心情讓他直接脫口而出。

“雖然我對你的命沒什麼興趣，但是我還是很好奇你打算換什麼？”她以一種探究的目光盯着他。

“讓我跟着你。”他的耳朵不易察覺的紅了。

跟着她？難道他認為跟着她會很安全，原來是來尋求庇護的。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他的床前，彎下腰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人。”露出一個吓人的表情，可在他眼裡卻覺得可愛。

他的眼神還是像之前那樣坦誠、無懼，反而看的她有些不自在。這樣的目光曾經在另一個人身上也無數次見到。

她站直了身子，也挪開了目光，總覺得再這樣下去真的會不忍拒絕。

“你，先養傷。”

之後有個一身黑衣的男子打開了他的房門，身後還跟着一個少女。躺在床上的男子睜眼，“你們是？”

“她叫小霓，今後她會在這裡照料你的起居。”那個叫小霓的少女，身着一身素色衣衫，臉上遮着面紗，除了眼睛看不清她的容貌。

小霓身形瘦小，低着頭目光閃躲。

剛開始，小霓這樣局促的模樣讓明宇以為她隻是怕生。每每想和她說幾句話，她都把目光移到别處，當作沒聽見一樣。他其實想和她聊聊，哪怕随便說兩句，現在甚至連這是哪裡都不知道。

他開始試圖向小霓探聽些什麼，可是看她的模樣神情有些奇怪，怎麼問也不見她回答，後來作罷，隻當她不會說話。

他的身體恢複一些之後便想去找那女人問問清楚，如果同意他留下為何又不見他。

明宇要出門時，小霓終于不是那副于己無關的模樣，急忙在門口伸手攔住他。“幹什麼攔着我，我隻是想去找她問清楚。” 現在連她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她驚慌地搖頭。

小霓堅決不讓開，眼底的神情不知是恐懼還是彷徨。

“雖然我受傷了，不過你一個小姑娘是攔不住我的。”明宇言明，态度比起之前強硬不少。小霓把手垂下，手指緊緊抓着衣裙，欲言又止。

看她這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真是讓他着急，正當他忍不住又要開口時，小霓把自己的胳膊伸了出來，袖子被她提了上去。

看着她睫毛顫巍巍地投下一層陰影，雪白的手臂上，俱是瘢痕和又青又紫的痕迹。

她的傷痕猛地牽動了明宇的記憶，那段時日是他早已塵封的回憶。

恒昌八年突遇旱災，大部分地區的陳年糧食庫存不夠赈災。民生凋敝、市井一片頹然之氣。新皇對朝政沒有什麼新的方向，一切延用先皇留下的政策，可是沒有可以與之媲美的鐵腕。朝中臣子表面配合支持，卻私底下各自為政。

西域雪山下一隊人馬行過。隊伍裡有個人倒了下去，衆人心中皆是一歎：又一個！

“還敢偷懶？！”彪形大漢一臉絡腮胡子，粗眉倒豎，一臉兇相。他喝了一口酒從後面走了過來，酒的溫度暖得發燙，‘絡腮胡子’說出的話氤氲着白汽。

瞥見趴在地上的少年沒有動靜，鞭子冷冽地抽在凍僵的皮肉上，一下子皮開肉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