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堂屋出來,代孟卿給林敏意打去電話。
電話撥通,等待接聽的那段時間,代孟卿在遊廊中穿行。
“喂?”
林敏意聲音很輕,像是刻意壓制的聲線。
聽見聲音,代孟卿腳步一緩,慢慢停了下來。
“還沒睡?”
他一邊問,一邊伸手掃去廊凳上的灰,側身坐了上去。
“……沒有。”
聲音過了一會兒才傳來,林敏意聲音有些喘,代孟卿猜她剛剛應該會火急火燎從床上爬起來,小心翼翼地找鞋,然後輕手輕腳的出門。
比起隔着手機用文字輕松聊天,林敏意在電話接通後就安靜許多。回完代孟卿的問題便沒有再開口。
夜深人靜,遊廊點點光盞微微晃着,頗具鬼魅之感。代孟卿忽有入畫之感,周身有些不太真實。四肢百骸的感覺在發散,片刻後又聚攏到此刻場景裡唯一真實的東西——隔着手機話筒,林敏意逐漸趨于平靜的呼吸。
“怎麼不說話?”手機緊接着傳來林敏意的聲音,深夜裡,被代孟卿賦予一層誘人濾鏡。
他呼吸幾番沉降後,才說:“嗯,有點想你。”
電話裡一道緊促的深呼吸,代孟卿本以為她會氣惱又害羞的挂掉電話,并在心裡小小吐槽一下自己。
可沉默過後,她卻異常敏銳問:“你不開心?”
代孟卿眼眸微動,眼珠往左下一斜,陷入回憶。
是不太好的回憶,可代孟卿卻因介懷時刻不忘。
堂屋裡,代盡明說完那句托你的福後語氣陡然一轉,拿出老人家該有弱勢作風。
“我還能撐幾年?”
“一家子但凡有個能成事的,我也不至于在你這裡讨冷臉。”
“你哥哥雖然回來了,但是他那個身體……”
“……”
總之,不管軟硬冷熱,話都說盡了。唱詞迂回婉轉,全都披上溫情皮。話裡話外那些責任的暗語,不壓人,卻像塊橡皮糖,黏得人無法脫身。
像是頭頂懸而未決的斬刀終于到了砍繩落地的一天,代孟卿倒不再像之前那樣虛與委蛇。長久的沉默後他并沒有像以往那樣離開,隻說有兩個條件,答應了,自己就會回來。
代盡明等人一聽這話眼睛仿佛黑暗中的蠟燭找到了光源,蹭得一下燃起了希望,卻依然混着了無生機的陳舊,像是終有燃盡的一天。
一群人沒有察覺代孟卿眼裡的審視,眉目擴張,表情誇張:“什麼條件,你說!”又自信得補充,“什麼條件都行,你要能回來,我做主,什麼都答應你。”
代孟卿很幹脆,“第一,我處理工作是收尾這段時間,不要來找我。”
衆人還當是什麼事兒,就一小破工作室。大家根本沒放在眼裡。
代盡明:“這怎麼不行?我們巴不得你把那邊的事情斷了。”
這番直白的回答瞬間得到代孟卿一個不鹹不淡的眼神。
代盡明強作鎮定,轉移了話題:“說說第二個是什麼?”
“這第二個嘛……”
“喂?還在嗎?怎麼不說話了?”
林敏意的聲音再次響起,代孟卿不禁渾身一顫,發現自己發了好久的呆,全身感官在逐漸複蘇的時刻,是舉着手機的手臂率先敗下陣來。
他把手機放在廊凳上,點開免提,有一下沒一下地按着酥麻的手臂。
林敏意手機裡突然湧入一陣環境音,把她吓了一跳,但又很快發現這并不嘈雜,像是常聽的白噪音。
“你還在外面?”
她以為代孟卿沒有回家,還在外面的免費公園裡溜達,語氣不自覺擔心。
代孟卿目光回溯,看着幽暗靜谧的院落,不似白天花團錦簇美不勝收,讓人流連。反而因不知名處的蟲鳴翕動,催生出一種莫要深入的誘惑。
越阻止,越想要。
代孟卿盯着某處假山後的樹影花蹤,閑閑地想着一些深夜奇緣。
手下一重,手臂痛感蓋過酥麻。
代孟卿回神,奇緣如露水照陽,不動聲色的散了。
應對起真正的“深夜奇緣。”
坐了會兒,體溫回降,代孟卿有些冷了。
周身的涼意迫使他思緒清明,他站起來,關了免提往房間走。
“嗯,我快到家了。”
他今晚寡言少語又沉斂溫柔的态度,讓林敏意心浮,在意的話數次湧到嘴邊,又被欲言又止的禮貌分寸壓下。
她想問,又怕多問。
剛才的那句試探并沒有得到代孟卿的回應,她理所當然的以為這是他借由轉移話題不動聲色的拒絕。
關了免提,環境音不明顯。
林敏意猜不出他的行為動向,想說話填補兩人間無聲的空白,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一段空白持續了很久,林敏意以為她的手機會因此電量耗盡直至關機。又擔心代孟卿看到電話挂斷會更添難過,回去拿了充電寶。
猶豫要不要出門的時刻,代孟卿說話了,“林敏意?”
似乎是在确認她在聽而不是見自己沒說話就把手機放到一邊忙其他事了。
“嗯?”尾音上揚到音調很低的哼聲下一秒通過手機傳了回來。
代孟卿笑起來。
他的笑聲通過有線耳機,近距離振着林敏意的耳膜。
宿舍關了燈,舍友都拉上床簾,隻有向陽一面的陽台任由月光侵占,并包容她往裡延伸。
月光延伸到林敏感的座位上,她坐在上面。也被月光波及,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