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哲和成才相視一笑,成才故意拍着吳哲的胸,向許三多道:“這家夥從小就是個票友戲迷,光看不過瘾,還鬧着要跟梨園的師傅學唱戲。小時候在家宴上和咱們兄弟面前表演表演,大人倒也覺得可愛,但後來吳老爺覺得丢份兒,便不準他再學唱戲,索性一腳把丫踢到國外去留學了。”
“誰說是我爸踢的?我可是自願留學。”吳哲搖頭晃腦道,“醫術,我所欲也;戲曲,亦我所欲也。一個是職業,一個是愛好,并行不悖,誰也沒礙着誰。”
“得了吧,要讓你爸知道你一回國就跑到梨園來,還登台唱刀旦角,看他不扒了你的皮。”成才一巴掌拍吳哲背上。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你别給我捅到我爸那兒去就好了。”說着,吳哲似想起什麼,又沖許三多一笑,“哦,對了,還有三多知。”
許三多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撓撓頭道:“吳哲,你……你能先把這衣服換了麼?不然我總覺得好像在、在跟一大姑娘說話,我……我老緊張的。”
成才與吳哲聞言一愣,随即大笑。成才彎着腰捂着肚子道:“行行行,你快去把這身兒行頭給換了吧。咱三多是個純情童男子,跟‘女孩子’說話會臉紅的。”
吳哲亦是笑得不行,末了又故意沖許三多送個秋波:“三多,你真可愛。”
果不其然,許三多的臉唰地一下全紅了。旁邊二人又是一陣善意的取笑,吳哲終于被成才踹去後面換衣服了。
不一會兒,待吳哲卸完妝、換了衣服出來,又是一番俊秀青年模樣——那時,許三多和成才在黃金大戲院門外等候,正說着話,回頭見吳哲從一片霓光虹影中緩步走來,夜色融融,像遙遠台上的穆桂英走到了現實裡,許三多有一瞬間竟瞧呆了。
這一晚,成才和吳哲帶許三多去了靜安咖啡館。對那從未嘗過的苦感飲品,許三多沒留下太多印象,隻記得吳哲與成才談笑風生,隻記得吳哲講了很多海洋那頭的事兒,還用許三多也能聽懂并感興趣的方式聊了醫學和戲曲……自救災一别後,原本以為沒緣分再見到的人,如今就這般神采飛揚地坐在對面,而且這個沒差幾歲的小哥哥看來這麼親切、這麼近在眼前,不像袁朗,讓許三多覺得二人像在兩個天差地别的世界……
那日離别時,吳哲說與許三多一見如故,不但給了許三多自己的聯系方式,還說如果還有救助活動,願意随時跟許三多一塊兒參加,如果許三多有什麼困難,比如醫療方面的問題,不嫌棄的話也可以咨詢他。末了,吳哲特地對許三多婉言抱歉,說在溧陽那日因家裡急事不告而别十分不好意思,希望許三多别介意。
……
回了雲沙寺,許三多洗漱後倒在榻上還有些懵——吳哲,這個與成才一樣的小少爺,不僅人長得俊,而且見識廣,既懂複雜精密的醫學,還能玩轉高吟淺唱的戲曲,總是給人十分親切、值得信賴的感覺,雖然年紀與成才相仿,卻又比成才成熟和懂事幾分。今晚一見,讓許三多看到了吳哲的不同面,卻不會令人覺得遙遠,隻覺得憧憬。而袁朗……
許三多翻了個身,揪住被子緊閉上眼……對于袁朗,許三多發覺自己很難像對吳哲那樣,能夠比較明确地去描繪他,雖然與袁朗兄弟相稱,但比起剛認識不久的吳哲,袁朗似乎有更多許三多不了解的一面,而那日議會堂前一見,更讓許三多看到二人差别如此遙遠。
袁朗……如果當時能像吳哲一樣,肯對這些日子以來的不聞不問和不告而别,哪怕有一句抱歉或溫言安慰,許三多定然都不會與他鬥氣……但許三多也明白,袁朗的家族比成才與吳哲更加顯赫,他的成就與地位也非他人輕易能及,他自有他的驕傲,必然不能像吳哲這樣像個真正的鄰家哥哥,而許三多對于這樣的高度更是無法企及……然而,正是因為逐漸明白這一點,加之與吳哲的對比,許三多更覺得這樣心心念念等着袁朗好累,再加上二人之前的矛盾還沒解決,許三多心裡也越來越别扭。
再翻個身,許三多深呼吸,賭氣決定不再想袁朗,想想今天與吳哲和成才見面的快樂光景,這一想,卻想起了吳哲的穆桂英……那時的吳哲在台上英姿勃發,卻是雌雄難辨、恰如女子,如巾帼英雄令人折服……許三多長這麼大,從不好意思多看哪個小姑娘一眼,今晚卻是第一次直直瞅着一“大姑娘”看了這麼久,再細細回想舞台光影中的身姿,許三多竟然有點兒臉紅。
那晚許三多睡去,模模糊糊做了個夢,夢裡巾帼女将鮮衣怒馬,破敵凱旋至他面前,下得馬來說要與他成親。許三多在夢裡又驚又羞,轉眼間便被衆人推到了喜堂前,手邊牽着紅繡球的正是蓋了喜帕的新娘。在衆人起哄聲中,許三多撩開蓋頭,卻見那女将竟成了吳哲,驚訝之下一轉頭,卻看見袁朗站在喜堂門外,神情看不真切,然後轉身便走。許三多喉嚨發哽,下意識地想追出去,卻有媒婆拉住他的手,笑道:“姑爺,您現在成了親就好好過日子吧,和和美美的多好啊,何必要執着于那天上遙遠的月亮呢,這樣太苦了,人啊,還是活得輕松自在些好。”許三多聽了這話,愣愣站在那裡,挪不動步子,直到天光微白從夢裡醒來,不知為何枕頭上全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