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三多終于開始了在龍華孤兒院的義工工作。也許真應了王一亭先生看人的眼光,雖然許三多初到時有些拘謹,但孩子們都很喜歡他,加上許三多本人又踏實能吃苦,幾天接觸下來,别的工作人員也對其給予了不錯的評價。
照顧小孩越做得久,越發現有很多需要學習的事兒,比如如何照顧棄嬰,許三多自己都是個半大孩子,卻願意為了這些更需要幫助的人而努力成長。張管事偷偷看在眼裡,私下向王院長彙報,王老先生聽了也是認可地微笑。
工作就這麼逐漸上了軌道,另一方面,在成才、吳哲這兄弟倆的陪伴下,平日生活也是有滋有味。特别是吳哲,許三多總覺得似乎能從他身上找到一種……近似于袁朗的、讓許三多覺得能夠依賴的溫暖。大概因為從小第一個親近的對象是史今,許三多對于平和溫潤的人總是更容易産生好感,但吳哲又更具一絲陽光燦爛,年紀也比史今、袁朗更與許三多相仿……一天天接觸下來,二人日漸熟稔,連成才有時也忍不住吃味地癟嘴:“一個是我自小開裆褲的哥們兒,一個是我先認識的朋友,怎麼現在你倆比對我還熱絡了呢。”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許三多覺得自己一天天變得更加喜歡吳哲,那種日複一日疊加的喜歡,快得像某種逃跑的速度,正把越來越多的感情寄托在這個像和煦陽光的大男孩身上,可以不去管四季變換,可以不去想有人未歸。
……
春天快要結束的時候,炸響一聲驚雷——北京《晨報》發表林長民《外交警報敬告國人》一文,證實巴黎和會中國外交失敗,山東将被割讓給日本,列強施壓,逼迫北京政府代表在和會決議書上簽字。
此消息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全國引起了極大震動。五月四日,北京十三所學校的三千餘名學生,齊集天安門前舉行示威,提出“外争國權,内懲國賊”、“廢除二十一條”、“抵制日貨”等口号,主張拒絕在巴黎和約上簽字,要求懲辦北洋軍閥政府的親日派官僚曹汝霖、章宗祥、陸宗輿。此舉得到全國工商界大力支持,星星之火迅速向各地蔓延:上海、天津、濟南、太原、長沙、吉林、南京、廣州、武漢、南昌……人們自發走上街頭,遊行、集會,強勢聲援北京愛國學生。
在得知吳哲與成才也參與到上海這邊的愛國運動中時,許三多并不感到意外,然而更多的卻是想到了袁朗。許三多不相信袁朗是學生們口号中需要讨伐的賣國賊之一,他堅信袁朗就像袁夫人說的那樣,在用全部力量推動這個國家向着更好一面發展。眼下袁朗和同伴們在巴黎頂着重壓,國内的人們,更多的并沒有去想象或理解他們在巴黎承受了什麼,隻是将他們也放在了矛頭上,一起聲讨和抗議。然而在其位司其職,許三多明白,袁朗他們站在了那樣的高度,必然背負着比他人更多的責任和壓力……隻是,在心中卻隐隐心疼——許三多第一次覺得,原來再強大的人,也有需要被‘弱者’同情和憐惜的地方。強大,并不等于完美,原來,強者也和普通人一樣,有着無奈和自己的苦處。
不知是否迫于國内的壓力,還是源自參加和會代表們自己的努力,不久後,國内終于收到消息,說皖系政府參加巴黎和會的代表們,正積極争取不在合約上簽字——國家勢微,連拒絕的權利都需與列強抗争。然而此舉也終于獲得了國内大部分民衆的理解,許三多悄悄松了口氣,他不希望袁朗成為衆矢之的,然而就在此時,卻發生了鎮壓學生的“六三”事件,各地政府有志一同,大肆逮捕在街頭宣傳演講的進步人士。很不巧的,成才作為激進派,當日也牽涉其中,被踹進了牢裡。
成才家裡十分着急,隻是成家乃經商起家,并無多少官場勢力,吳哲家中書香門第、世代行醫,也不曾握有什麼權勢,眼下隻有通過成、吳兩家老爺子的人脈關系,捧着錢努力找人幫忙,卻忙活了幾天都沒有進展。
許三多聽說後,更加擔心成才,他第一個想到可以幫忙的是袁朗,然而袁朗卻在巴黎,但為了成才的安危,許三多決定厚着臉皮去求袁夫人幫忙。當他把這個想法告訴吳哲後,吳哲開了車出來,要親自陪他同去。誰料二人那日正準備從吳氏醫館出發,卻接到電話說成才已經被放了出來。
“伯母,這是怎麼回事?成叔那邊找到人幫忙了?”吳哲既高興又困惑。電話那頭成媽媽卻隻是搖頭:“不是我們找的人,對方說……說是成才朋友的朋友,等會兒将親自送成才出來。”
“朋友的朋友?”吳哲皺眉。
“他說是……是許三多的朋友。”成媽媽有些不确定,她知道許三多隻是一介平民,怎麼會認識可以保釋成才的大人物?
吳哲挂了電話,将成才媽媽所說轉述給許三多,許三多愣了半晌,喃喃道:“……莫非是……袁朗?”
吳哲自是知道袁朗的名号,卻還未聽說過袁朗與許三多的糾葛,正要再問,卻有前台打進電話來,說成才他們來了。
二人對看一眼,連忙離開辦公室下樓去。一出醫館,便看見門前停了輛黑色轎車。成才站在車邊很尴尬地撓着頭。
“成才!”吳哲沖上去狠狠摟了他一下,這些日子裡擔憂這兄弟,如今才總算放了心。一回頭,卻見許三多還呆呆站在不遠處,直愣愣地望着這邊。
“三多?”吳哲試着叫了他一聲卻沒有反應,再看成才,成才朝車内努努嘴,吳哲順着看過去,見另一邊的車門開了,走下來一個壓低了帽檐的軍人。
吳哲明顯看到許三多在瞧見這個軍人時神情一震,想悄聲問成才怎麼回事,卻聽那軍人開口道:“你的朋友沒事了。”
這話是對着許三多講的,或者說,從剛才開始,這軍人就隻看着許三多,即使他幫成才成功保釋,也與成才無關,與其他人無關,隻是因為眼前的許三多,隻是因為成才是許三多的朋友——吳哲猛然回過神來:這就是許三多本想去拜托的袁朗?!可……袁朗那樣的人物,居然會親自開車送成才過來?
然而此時此刻,許三多卻隻是呆站着不說話。
袁朗看了許三多半晌,輕聲道:“還在生我的氣?”
許三多不語。
“我想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袁朗送成才回來後,就像完成任務一般,沒再看其他人一眼,他直直注視着許三多,大步走上前去。許三多下意識地有些害怕地退了一步。吳哲直覺反應要上前隔開二人,卻見袁朗已經抓住許三多的手臂,不由分說地拉着他上了車,然後絕塵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