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應聲,卻見戴着皮質手套的手開了門,一身軍服,披着黑色大衣的男人下得車來,墨鏡下唇角勾起:“劫人。”
“——袁朗!”許三多幾乎第一時間認出了他,完全本能反應般迫不及待地拉開車門。袁朗笑了,大步走上前來,雙手将許三多抱下車,高高舉起:“人我帶走了,二位請回吧。”
吳哲和成才愣愣看着袁朗抱着許三多朝那輛車走去,許三多伏在袁朗肩上,也有些呆滞,然後他慢慢收攏雙手,緊緊摟住袁朗的肩,埋下頭,掩住激動得無法言喻的神色。
眼看着袁朗将許三多抱上車,調轉頭,絕塵而去。成才呆了半晌罵了句:“臭軍閥!”,吳哲握着方向盤,漸漸皺起了眉頭。
……
“這是巴黎帶回來的點心,叫巧克力。上次走得匆忙,忘了帶回上海。”袁朗将一盒包裝精美的巧克力遞給許三多,然後一手撐着額側,唇角勾着一抹淡淡笑意,看少年好奇地翻動盒子。
許三多末了擡起頭,卻從袁朗眼下的黑影捕捉到一絲疲憊,不禁問他:“你們……和直、奉兩系的紛争解決了嗎?”
袁朗頓了下,然後伸出手,輕輕摸了摸許三多的頭:“不必擔心,我會處理。”說着便笑道,“嘗嘗這點心,若是喜歡,下次我回上海再給你帶些。”
盡管袁朗臉上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可許三多卻直覺能看出他這些日子過得并不輕松,然而袁朗什麼也不多說。許三多明白,在袁朗眼中,自己是個普通人,甚至隻是個小孩子,不足以為他扛起什麼,隻需要像袁家親弟弟一樣,被寵着、被照顧和疼愛就好。可看着袁朗眼中洩露的疲憊,許三多多麼希望自己不隻是被保護的對象,而是強大到足以給予袁朗支撐……隻是,憑自己的背景和能力,又能為袁朗解決什麼呢?
袁朗不知道許三多的心思,卻轉了個話題:“剛才那個開車的,是你新認識的朋友?之前保釋成家少爺時,我也看他和你在一起。”
許三多愣了愣:“那是吳哲大哥。”說着便将二人相識經過講了一遍。
看許三多講起往事神采飛揚,袁朗笑道:“你倒是看重這位新認識的大哥。”
許三多點頭:“吳哲家世代行醫,他本身醫術好,為人和善,當時赈災為人治病,最難照看的是小孩子,然而吳大哥卻沒有一絲不耐,全力承擔孩子們的救治工作。而且他在戲曲方面頗有研究……”
見許三多一誇起吳哲來就滔滔不絕,袁朗不禁有些吃味,輕哼了聲道:“若我常在上海,也會讓你發現我更多優點。”
許三多沒聽出弦外之音,隻道:“袁朗哥哥你已經足夠好了,倒是我……我、我不知道能為你做些什麼。”
袁朗怔了怔,唇邊浮起淡淡笑意:“那……就讓我抱抱你吧。”
“抱……抱抱我?”許三多還有些呆,袁朗卻已伸出手來,将許三多緩緩摟進了自己懷裡。許三多動了下,袁朗卻将他摟得更緊。
“噓,别動。”袁朗抱着許三多,聲音已不是剛才刻意裝出的輕松,而是疲憊旅人回家後的釋放,他摟着許三多,就像摟着自己從小用到大的抱枕,溫柔卻有力,頭靠在許三多肩窩,呼出的氣息一下一下慢慢噴灑在許三多頸側。許三多不知為何鼻子有些酸,如果這是自己唯一能為袁朗做的事情,那……
少年伸出手,有些不确定,卻又同樣溫柔地回摟住男人,用那稚嫩嗓音青澀地安慰:“會好的……一切都會順利的。”
在許三多看不見的角度,袁朗笑了,然後将他抱得更緊。
……
被袁朗送回雲沙寺時,正是華燈初上,看那人在暮色中再度離開,許三多有些失落,回到寺中向史今報了平安,感慨于自己的無能為力,忍不住向史今說出心中困惑。
史今微微一笑:“祖師有雲,煩惱即菩提。三多現在逐漸長大,也自會遇到更多煩惱,煩惱既然不能斷絕,不妨着眼于如何将之轉化為菩提。”
許三多似懂非懂,史今笑着點了下他的額頭:“不如三多就将如何能幫到袁朗作為自己思考和成長的課題之一?”
史今這一番話,讓許三多心裡逐漸清淨下來,不再那麼焦躁,他想起佛學院裡老師曾講:世間本無煩惱,也無菩提,所遇到的外境都是客觀存在,而它成為煩惱或菩提,全決定于你的心如何看待它。人之所以感到痛苦,是因為面對外境時,無法将其轉化為菩提,所以外境在心中隻能成為煩惱,若心中智慧俱足,便能使外境随心而轉換,你要它是菩提它便是菩提……袁朗不在上海這事兒,雖然不能常伴身邊有些寂寞,但換個角度想:袁朗不在上海,沒有人那樣寵溺自己,自己便有更多機會成長;自己現在不能為袁朗做些什麼,便能給自己一個努力成長的方向、讓自己有更多機會思考想要成長為一個什麼樣的人、獲得什麼樣的能力……這樣下一次再見到袁朗時,若讓他看到自己有所成長,那麼連帶着這個等待的過程都不再那麼煎熬,反而是一種機會,充滿了期待和希望。
煩惱即菩提,當下一念心境轉換,煩惱即化作心中清涼甯靜。許三多有些不好意思,輕聲道:“史今哥哥……謝謝。”
史今微微一笑:“其實三多每次來找我商量什麼事,我都很高興。因為這會讓我覺得……你确實還需要我。”
“史今哥哥?”許三多怔了下,握住史今的手。
史今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道:“記得第一次遇到你,你才6歲,那麼一個小不點兒,成天都跟我在一起……後來,我們來了上海,你逐漸長大,認識了越來越多的人,朋友越來越多,想見的人越來越多,心裡最記挂的也成了另一個人……我這心裡,卻逐漸明白了那些為人父母者,看着自己孩子逐漸獨立離開時的落寞。”
“……史今哥哥……”許三多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握緊史今的手。
“别擔心。我明白孩子總是要長大、最終總會離開父母自己獨立這個道理。”史今望着許三多,燈下目光如脈脈泉水,“我隻需你知道,史今哥哥會一直在你身後守護你,支持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這樣做的那一天。”
許三多眼眶泛熱,他來到上海,在對世界的新奇中逐步成長,卻忘了時常轉身看看這個從小到大陪伴他的人。然而對着如再生父母般的史今,不論是喜愛還是愧疚,這種感覺始終與對袁朗不同,卻又無法徹底明白。
“沒關系的。”史今将許三多摟進懷裡,“人生萬般緣分,皆是因緣聚合,因緣盡時,終須一别。隻是在我們緣分還未盡時,我想多陪陪你……若能看到你成長到足以獨當一面,我也了無遺憾牽挂了。”
許三多靠在史今懷裡,默然,心中卻明白,自己需要更加努力——成長,不止是為了自己,為了袁朗,也是為了史今,為了每一個關心和愛護他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