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4月,由孫先生代表的粵方、段祺瑞代表的皖系、張作霖代表的奉系,結盟而成的反直軍事同盟,在經過多方籌備後,正式浮出水面。29日,第一次直奉戰争終于爆發。
為破粵、皖、奉組成的“三角聯盟”,奉系吳佩孚一方面與湘趙、粵陳結成小三角聯盟,另一方面,聯絡蘇督齊燮元的兵力對抗皖系。
作為直奉戰争中皖系支持奉系的重要一環,袁朗領兵數千,與悍将齊燮元在華北展開激戰。
此戰的關鍵在于拖住齊燮元的主力,使其無法抽身支援正在另一戰場與吳佩孚對峙的直系軍隊。為此,袁朗巧妙地在多個要點布下重兵,利用地形之利,與齊燮元形成了長時間的膠着狀态。
然而戰場的天平往往因變數而傾斜。袁朗未曾料到,段祺瑞承諾的援軍遲遲未見蹤影。他多次急電催促,卻換來一次次模棱兩可的回複。與此同時,直系見袁朗兵力逐漸露出疲态,果斷從其他戰線抽調了一個旅的兵力前來支援齊燮元。
這一變故打破了袁朗精心布置的防線。面對突如其來的增援,部隊陷入苦戰。數天後,等來了段祺瑞要求撤退的命令。局勢已難以挽回,袁朗不得不帶着殘部向上海撤退……
到了五月,一些消息逐漸在民間傳開,段祺瑞和日本的關系是個敏感的話題,但越不讓讨論老百姓越愛私下聊上幾句,說這皖系本身背靠日本,原本定好的粵、皖、奉聯合倒直,卻因段祺瑞受日本拒絕援奉政策的影響,撤銷了配合奉系的行動。而粵方因陳炯明有意抵制北伐,奉軍陷入孤軍作戰,很快一敗塗地,直系軍閥開始獨霸中央政壇。
“……聽說啊,當時皖系一支先遣的精英團,本來都拖住了直系的齊燮元。可段祺瑞收到日本電報後,臨時改變策略,援軍不發,急招撤回。可戰場上子彈不長眼,哪有這麼輕松說撤就撤的。”
“我親戚在上海,說那撤回來的軍官還帶了傷。”
“那軍官叫啥來着?”
“袁朗。”
——嘩啦。許三多手中的驗收單撒了一地。
“三多?怎麼了?”正閑聊的幾個大人撚滅了煙,過來幫他拾起散落一地的紙。
一張薄紙,許三多撿了好幾次才撿起來。
那一天,工作的許三多格外沉默,到了晚上,他偷偷拉着熟識的大人問了火車票的票價,回到宿舍後,就把自己攢的錢從床鋪下面摸出來,細細數清楚了。
如今内學院即将完工,許三多認真思考了一晚自己的工作,第二日便去向管事請假。許三多在内學院向來勤懇,這一年來連病假都沒請過,管事對他印象很好,卻也好奇臨近完工了為何請假。
許三多想了想,腼腆回答:“我想回去看看我喜歡的人。”
管事睜大了眼,沒想到懵懵懂懂的許三多會說出這個理由,不過想想這孩子也十八了,有春情之思很正常,也不過多窺探,便準了假。
當天吃過午飯,許三多就去了火車站。
這是許三多第一次獨自乘坐火車。一年前從上海來的時候,有袁朗帶着他,坐在頭等廂的卧鋪裡,晃晃悠悠,不知前路,隻希望共處時間無限延長。而這一次,許三多捏着兜裡的三十個銅元,隻買得起一張三等座的車票,歸心似箭。
當許三多提着簡易行李登上三等座車廂,與頭等廂完全不同的人間煙火氣就此躍入眼中:車廂内,木質的座椅略顯陳舊,卻依然堅固。車廂頂部幾盞昏黃的油燈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了整個車廂。乘客都是衣着樸素的老百姓,他們或手持草帽,或肩扛包袱,有人閉目養神,有人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聊天打牌,以此消磨時光。這裡空氣中彌漫着汗味、煙草味以及偶爾飄來的食物香氣,是頭等艙客人所不能忍受的,卻讓許三多感到安心,他喜歡這樣的人間煙火氣,不會讓他覺得拘謹。
靠窗坐下,窗外飛速掠過田野村莊,偶爾能看到忙碌的農人或嬉戲的孩童。火車的轟鳴聲與乘客們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卻在許三多耳邊逐漸遠去,他望着窗外怔怔出神,仿佛聽到華北平原上的炮火,還有戰馬蹄聲铮铮,轉瞬卻是袁朗,率兵星夜奔襲……
無窮的風景在眼前展開,而我思念的人正在千裡之外——
袁朗……我想見你。
六個小時的車程,在許三多幾乎昏昏欲睡之時,終于抵達了上海。
夏日傍晚,金色餘晖斜灑在街道上,為這座繁華與喧嚣交織的城市披上了一層溫柔的光輝。許三多望着闊别一年,眼前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那街道兩旁的商鋪熱鬧非凡,行人絡繹不絕;電車穿梭其間,發出“當當”的聲響,與遠處黃包車夫的吆喝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幅獨特的都市畫卷。
許三多深吸了一口帶着些許熱意的空氣,目光掠過那些來往匆匆的行人,定了定神,快步朝記憶中的袁家大宅走去。
1922年的上海,已初具國際大都市的雛形,法租界與新閘路、霞飛路一帶,盡是高級住宅區,彙聚了衆多社會名流與外籍人士。而袁宅正位于這遠離了外灘喧嚣的上海最昂貴的地段,這裡既有歐洲風格的獨棟别墅,也有精心設計的公寓樓,滿足了高端住宅的所有需求。
之前都是袁朗或袁夫人專程接送,這次一頭熱地坐火車趕過來,才發現要找到袁朗并不容易。一扇高聳的雕花鐵門,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将那遙不可及的上流社會與許三多的世界分隔開來。這裡設有嚴格的門禁制度,無論是獨棟别墅還是公寓樓,都有專人守衛。他們訓練有素,會對來訪者進行嚴格的盤問和登記。
許三多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輕輕敲響了門環。門後傳來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緊接着,一個身着制服、面容冷峻的守衛拉開門,上下打量着他。
“你找誰?”守衛目光銳利。
許三多有些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我……我來拜訪袁朗上校。”
守衛聞言,不屑地笑:“拜訪袁朗上校?你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這裡是法租界内的高級住宅區,不是你這種身份的人能随便進的。”
許三多的心一沉:“可以麻煩您幫忙通傳一下麼?就說許三多來拜訪。”
“什麼許三多許四多的。”守衛皺眉,“上校每天忙着國家大事,哪有時間見你這種小人物?你還是趕緊走吧,别在這裡礙眼了!”
“我、我真的認識袁朗上校!”許三多知道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着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但他還是不甘心,還想再試一次。然而,門衛已經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
雕花鐵門毫不留情地在面前關上。許三多呆立半晌,此時天色漸暗,如果滞留在此會被守衛再次驅逐,他不得不提上行禮往回走……
還是經驗不足,隻一心想着要見袁朗,卻突然發現如果沒有袁朗主動來找他,他要見袁朗則難如登天。
正當許三多沮喪地往回走時,前方突然傳來一陣低沉有力的引擎轟鳴聲,緊接着,一束刺眼的車燈劃破夜色,照亮了前方道路,也照亮了少年落寞的臉。
“——許三多?”袁朗錯愕的聲音。
許三多猛然擡頭,看見熟悉的黑色轎車停在前面,眼睛還未适應車燈照出的光線,袁朗已經迅速下了車朝他走來。
“你……”袁朗本來想問,可看到許三多風塵仆仆的樣子,已經猜到他經曆了什麼,忽然覺得再沒其他值得問的了,最重要的是,許三多來見他了。這個少年,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從江甯坐了六個小時的火車,雖因經驗不足、考慮不全而在法租界前遭遇刁難,但,這一切隻是為了見他一面。
許三多見了袁朗,沒有抱怨自己的不易,隻緊張地握住袁朗的手:“你、你的傷怎麼樣了?我聽說你受傷了。”
“沒什麼大礙。”袁朗正想寬慰幾句,話到了嘴邊,看着許三多緊張他的樣子,又改了口,故意皺眉道,“就是有時候疼得睡不好。”
“傷到哪兒了?”許三多把他細細打量。
袁朗牽起許三多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這兒。”
“——滴!”汽車喇叭不合時宜地響起,袁朗眯着眼回頭。
“上校!”年輕的勤務兵從車窗裡探出頭來,聲音端正活潑,“齊副官說,建議您可以邀請客人先一起回家。”
副駕座上的齊桓手握成拳,掩嘴咳嗽兩聲,真摯而低調的提醒。
這兒确實不是說話的地方,袁朗牽了許三多上車。車子駛進法租界住宅區的大門時,守衛一邊敬禮一邊目瞪口呆地看着後座上與袁朗并坐的許三多,吓得汗流浃背,連聲道歉。
将袁朗和許三多送到宅子門口,齊桓提溜着勤務兵,很識時務地離開了。
到了袁宅,見到許三多,袁母很是驚喜。
“三多小居士,好久沒見了!”袁母歡喜地拉着許三多,“聽說你去了江甯,那裡歐陽竟無先生在籌建内學院,現在進度如何了?”
“快完工了。”許三多被拉着到客廳坐下,給袁母講了一下江甯那邊的情況,又說到自己聽說袁朗受傷了,所以匆匆趕來看望。
“哎……可不是嘛。”袁母拍着許三多的手背歎氣,“這孩子回來受了傷,吓得我心都差點兒不會跳了,還沒養兩天呢,又去跟他舅舅鬧了一場——”
“——媽。”袁朗截斷話頭。
“好好好,不說這些不開心的。總之三多能來,我很開心。”袁母囑咐廚房多做兩個素菜,又問許三多今晚住哪兒。
“難得來一趟,今晚就别走了吧,就住我們家。”袁母拉着許三多,“家裡房間多得是,千萬别跟阿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