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鄭家,卻不見鄭漢鵬和葉闖的身影,聽鄭嫂說,他二人去牛棚牽牛了。
江破雲應了一聲,在鄭嫂的安排下,坐在藤椅上等人。兩個小孩在院内玩耍,鬧出陣陣嬉笑之聲,惹人心快。
他兩腿疊搭,腳尖有節奏地輕晃,一副悠然自得的惬意模樣。榆木遮蔭,光斑點點,萦繞于他的周身,他伸手向空中探去,輕歎一聲,“若是日後也如這般生活,那便是極好了。”
不要君臨天下,不用建功立業,不求榮華富貴,隻要平平淡淡地度過餘生。
自棄道至今,已是三年有餘,他那不可一世的傲然心性早已被時間磨滅,逐漸接受了自己修為散盡的事實。
無法飛升又怎樣呢?他這一生還長,還有幾千個日子可以度過,可以看遍大好河山,嘗盡人情冷暖,與所愛之人白頭偕老。
康信安說得對,他還有未來。
江破雲偏頭,去看那嬉笑打鬧的孩童,夏日悠悠,栀子彌香,漾起他莞爾一笑。
*
與此同時,牽牛二人組也在返程的路上。那牛似乎知道自己小命難保,一個勁地後撤,想把兩人甩開,鄭漢鵬兇了一聲,效果甚微。
最後,葉闖拽着牛頭,鄭漢鵬推着牛屁股,兩人一起把牛推上了坡。
葉闖咬牙道:“鄭叔,你那掌法叫什麼名?改天教教我。”
鄭漢鵬悶着力氣道:“佛無渡,是邊夏姑娘教的。不過她還沒來得及教我下半式,便……”
“你要想學,今晚便教你。”
葉闖攢着一股氣,高聲道:“好嘞!”
等兩人把牛牽到家裡,已是到了中午,鄭漢鵬把牛繩拴到院子裡的樹上,出去搖人了。葉闖在太陽底下曬着,熱得把兩隻袖子撸到了大臂上,拿手給自己扇風。
“小美人,牽牛累了吧,我給你扇扇?”江破雲躺在藤椅上,手搖蒲扇,很是惬意。他身後是給他搖椅鄭富貴,懷裡坐着袁向善,一派天倫之樂。
葉闖切了一聲,緩步走到他跟前,玩笑道:“怎麼,一晚上就……?”
江破雲登時紅了耳根,咬唇白了她一眼。
袁向善本來在他懷裡窩着,一見到葉闖那滿是醋意的眼神,識相地從他懷裡跳下,跑到一邊觀察牛去了。
鄭富貴愣了一下,沖葉闖問道:“那我走?”
被葉闖這麼一瞪,他吓得猛一哆嗦,夾着尾巴跑去找袁向善了。
他蹲在袁向善身旁,回身見到葉闖撐着椅子扶手,俯沖江破雲耳語什麼,自覺得少兒不宜,索性轉頭跟袁向善一起研究起牛來。
“小袁子,你在看什麼呢?”
袁向善碰了碰牛的耳朵,歪頭問:“可不可以不殺這頭牛?”
“那怎麼行?祭鬼節的晚上必須喝新鮮的牛血,到時候你也得喝。”
袁向善不說話,甩下他去了後廚。
鄭富貴一臉懵,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耳邊又響起了某兩人卿卿我我的聲音。
“你放開。”
“不放。”
“還有孩子在這……”
“就不放。”
……
不出一會,袁向善便悻悻而歸。
鄭富貴打趣道:“我就說不行吧,即使你問遍所有的大人,這牛就必須得殺。”
祭鬼節每逢五年一度,陣仗大得很,喝牛血更是約定俗成的習俗,且是請神挑牛,挑到哪隻殺哪隻,哪容得他說不殺就不殺?
袁向善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院裡面的兩個大人愣是沒發現走了一個孩子,直到鄭漢鵬領着一大幫子人回來,他們才發現袁向善早就跑沒影了。
“可能跑去别家玩了吧。”鄭富貴回答道。
鄭海鵬點點頭,把大刀橫在牛脖子處,招呼人在牛脖子底下擺了一個大缸。他猛地一刺,在牛脖子處開了一個血窟窿,讓血流入缸中。
血腥味刺鼻,熏得衆人捂住了口鼻。
眼見着牛就要歪倒,大夥趕忙在牛身底下鋪上一層草席。砰的一聲,牛栽倒在草席上。
鄭海鵬見狀,将刀尖刺入牛腹,猛地一劃,破開它的肚皮,把腸子盡數掏出扔到盆裡,不出一會兒便将牛肢解開來。牛腿、牛蹄、牛肚分别送入夥房内,交由鄭嫂她們處理。
葉闖二人與鄭富貴坐在一個屋子裡頭,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起來。
大約兩個時辰後,夥房便飄出一陣清香。
此時也到了飯點,鄭富貴揉着咕咕叫的肚子,嘟囔道:“啥時候做好啊……”
葉闖環胸道:“你爹不是說等夜行完才能吃麼,急什麼。”
正說着,鄭海鵬推開門,将三隻白色鬼面具分别遞給他們,囑咐道:“夜行時,不可摘下面具,不可喊人姓名,不可拍人肩膀。聽明白了吧?”
三人點頭,戴上了面具,跟着鄭漢鵬走出房門。
暮色四合,鬼霧又起。
鄭海鵬戴着赤色鬼面具站至最前,戴青色鬼面具的兩行人跟在他身後。他敲鑼一聲,大喊道:“敬神來——”
隊伍浩浩蕩蕩,向屋外走去。
再一敲。“敬人來——”
兩行人吹起唢呐,雙腳擡過頭頂,一會向前,一會向後,姿态詭異但分外整齊。
又一敲。“敬鬼來——”
戴着白色鬼面具的人齊齊跟上,每人手中各拿一籃紙錢,紛紛向空中灑去。
土路上鋪滿了黃紙,村民戴着黃色鬼面具各站道路兩旁,每人都端着一隻碗。
此時,隊伍後又兩個戴着紫色鬼面具的人,扛着一大缸牛血,雙腿踢踏,位置不斷交換,而大缸紋絲不動,牛血一滴未灑。
村民跪倒在地,将碗高舉過頭頂,齊齊說道:“求鬼神賜福——”
鑼鼓聲逐漸急促,扛缸的兩人舞步也愈加誇張,左盤右旋,彎腰踢腿,張牙舞爪,一副瘋相。倏然,兩人腳尖猛地發力,齊将大缸踢入空中。
一個戴青色鬼面具的人從隊伍中竄出,手舞單刀,于空中一擲,刀尖立于平攤的手掌之中,而刀柄穩穩托住了缸底。他原地繞了一圈,手中發力,隻聽啪的一聲,大缸被内力震碎,鮮血傾瀉而下。
鄭海鵬兩掌一揮,腳尖在地面一劃,再一揮拳,自身後伸出千百隻手掌,掌風凜凜,将那牛血拍作血霧,内力猛地一迸,讓血霧散至街衢兩旁。
隊伍接着向前,來到步道陣中。陣旁各立兩隻紙人,紙人架刀,刀上端着一碗牛血。
鄭海鵬再一敲鑼,于陣中作舞,時而怒吼,時而狂嚎,一會拍頭,一會跺地,活像被鬼俯身。
“這是祭鬼舞。”鄭富貴向二人解釋道,“一會就要喝牛血了。”
鄭海鵬大叫三聲,雙手接過牛血,自己先喝了一口,然後傳給了鄭嫂。
這面具隻遮去了上半張臉,喝牛血倒是方便。
不一會兒,這碗牛血就傳到了葉闖的手上。葉闖向江破雲看去,點了點頭。
兩人十分默契地佯裝仰頭飲血,實際上嘴都沒貼上碗邊,就這麼以假亂真地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