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眼模糊中，她聽到一聲疾雷。

天色一瞬變暗，黑雲蔽日，斬去一切天光。翻湧的雷光如遊龍一般，盤踞于天幕正中，将整片天空染成了绛紫。雷暴震聲，如同自遠古之境莅臨人間，讓衆人不禁全身發顫。

閃電破空，衆人眼前一白，被逼得閉上了雙眼，待雷聲過後，人們徐徐睜眼，卻發現絲絲雨霧竟如珠簾，鋪天蓋地一般砸向地面，雨線如織，如白绫一般纏上每個人的脖頸。

登時，衆人不敢呼吸，他們感到身後有一雙血瞳在死死地盯着自己，仿佛一動，就會碎屍萬段。不過九月，徹骨的寒意湧上每個人的心頭，冰凍住全身的血液。

蘇堯紅感到一陣冰涼，傷口處的業火已被雨水熄滅，再睜眼，她看到了葉闖。

葉闖把她護在懷裡，給她渡真氣續命，她雙唇發白，嘴角還有擦痕，“堯紅姐，我來了，你堅持住，我一定會有辦法救你的。”

如今的葉闖已經無法看到蘇堯紅的臉，卻能從漆黑之中看到她快要熄滅的靈火，除此以外，她還感受到了三千餘盞靈火在圍繞着她們，每一個都是蠢蠢欲動。但葉闖并未在意他們的存在，一心要救蘇堯紅。

葉闖身經百戰，自然知道蘇堯紅已是回天乏術，可她還是一遍遍地安慰着蘇堯紅。

江破雲給她下的反噬咒陰狠毒辣，隻要她催動真氣，便猶如千刀萬剮，葉闖深吸一口氣，咬牙再給蘇堯紅渡過真氣。到了末了，她也說不出話，悶頭小聲啜泣着，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蘇堯紅握住她發顫的手腕，噙着淚問道：“你為什麼不走呢，小闖？你為什麼不聽你爹的話，為什麼不快點離開這裡呢？”

“你不走，我們一個接一個地去送死，又有什麼意義？”

葉闖啞然，目光掃到了一旁蘇堯均的身體，她渾身一怔，向四周環視，卻看到了被仙門壓制住的葉無雙，她的胸前鮮血淋漓，而丹霞正在一旁隔岸觀火。

她顫聲問：“……其他人呢？”

蘇堯紅并未回答她，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走吧，小堂主，快點走吧。你跟着江公子快走，去你喜歡的地方，越遠越好，安安穩穩地度過餘生，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的家就在這，我哪也不去，”她緊緊抱住蘇堯紅，把臉埋在她的發頂，“你們死在這，我也跟你們一起死。”

蘇堯紅呼吸減弱，輕輕道：“那怎麼能行呢……我們小堂主是要做天下第一的人，怎麼能死在這裡？我們小堂主，要，要……”

【我們小堂主要去見比九品堂後山更高的山，要踏上比羅刹台更高的擂台，要住比竹屋更大的房子，要當江湖上最厲害的俠客！】

【要去走比王八道更大更寬的路！】

【哎？王八道？什麼是王八道？喔——原來是那條隻能我們走的道兒啊！姐，你看這小不點兒居然罵我們是王八！】

【嘿，闖子将來都要當武林第一了，你小子還不快抱大腿？闖子啊，你要是真成天下第一了，可别忘了說你是星星姐和世亮哥的得意門生啊！】

【我們隻是幫小闖拉練，若要論起功勞，還是葛大哥。】

【哼哼。】

【哎……大哥居然笑了。/笑的幅度很小，大概是不想被我們發現吧。/啊，那我們還是假裝沒發現好了，大哥真是鐵漢柔情啊。】

【切，她要是天下第一……喂，小屁孩，你要真成了天下第一，能不能送我一座大宅子，以報答我對你的養育之恩……哎！錯了錯了，别打——】

千片雨落，濘濕無數血淚。她抱着身體漸涼的蘇堯紅，想要護住她的身體，再痛哭一場。可她做不到。

往事于陰霾中顯露，一針一針地紮進她的心窩。越是苦楚，那些歡聲笑語便越是刺耳。她宛若置身隆冬之中，冰面裂開千萬道冰痕，一瞬陷落，寒冰自四面八方湧來，緊扼住她的喉嚨。

凡人啊……凡人之身，怎麼能經得住業火。

悲怆、懊悔、自責。

萬箭穿心。

葉闖不忍去想八怪死前的慘狀，先前聽到的哀嚎便是答案。她的心已經空無一物，枯竭幹涸的靈魂再也落不下一滴淚來，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了，即便有滔天的恨意，此刻也無法發洩出來。

千萬種情緒在她體内洶湧澎湃，快要沖破牢籠，她隐約聽到衆神的禁令，可她偏要逆行而上。心籠鎖住了她的記憶，她的情感，困住了她十三餘年，而現在，她需要打破這道禁锢，釋放她的妖力。

赤月開雲，雷霆作将，心籠頓開，妖尊臨世。

且讓這血肉之軀千瘡百孔，她不在乎。

白鳥之力充斥着她的全身，與她殘剩的真氣凝成一體，反噬咒密密麻麻地貫穿了每一寸經脈，呼吸一次便猶如千刀萬剮。葉闖垂頭，僵硬地攥起拳，用力到指甲深入掌心，鮮血自掌心溢出，順着手腕一路滑下，而她像是沒有知覺一般，木然地攤開手掌。

自她身後，雷霆萬鈞，聚成一條應龍，雷光于雲層中翻湧，她肩側盤繞的龍紋映着雷光，如同守護着她一般，不怒自威。

何人膽敢直面雷霆？若晚半步，便是魂飛魄散。

常無悲，不，應該說丹霞所控的一具屍體，徐徐走向風暴中心的葉闖。赤羽火鳳在常無悲和常悅的合力之下威力倍增，而仙門子弟各開陣法，一同向葉闖攻去。

她漠視三千衆，劍指，一聲令下，“萬象，雷龍一斬。”

雷龍長嘯，将衆人的斬擊化為齑粉，在不容置疑的威壓之下，一切都岌岌可危，地崩山摧，狂風驟雨，滔天的怒火猙獰可怖，爾後業火永熄，世人長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