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親之前,五弟就笑話過他,說他娶了軟綿綿的南楚小公主,以後怕是辛苦。那時他不置可否,如今,才真正懂了溫柔刀的厲害。
指尖短暫停留片刻,慕容遠如遭雷劈一般縮回手。他不敢動彈,努力将身體與宋辭穗隔開,很快,從額頭到頸畔,漲得通紅,整個人像是熟透。
穗穗一側頭,就能看見他深邃的眉眼,眉心擰得能滴水,鴉青長睫掀動起一片燎燒的火焰。
她一心想着證明自己,壓根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見慕容遠吃力,她甚是好心的勾手托住他的腦袋,希望他能好受些,嘴裡寬慰着他,“那天晚上我也是這樣扛着三爺下山的,不會有差池。”
慕容遠一個字都聽不進去,那冰清玉手觸碰到他血脈贲張的脖頸時,他感覺他整個人都快炸了。
“雨天路滑,若是摔着五公主,本王擔待不起。”
慕容遠仍在試圖說服穗穗,隻是渾身上下緊繃着,氣焰明顯虛弱,反叫穗穗越發堅定起來。
“那天也下了雨的,”
她甚至自豪的告訴慕容遠,
“放心吧三爺,旁的事我不敢托大,力氣卻是好得很。
以前我常去浣衣局運髒衣桶,一次能抗四隻呢,姑姑們都贊不絕口。三爺這點身量,最多兩隻髒衣桶,絕對摔不着你。”
慕容遠牙根都快咬碎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什麼四隻兩隻髒衣桶的?難不成是在罵他是髒衣桶?
他忍得這麼辛苦,可恨的小公主卻沒事人一樣,該不會是故意報複他吧!
他自然沒有耐心去猜小公主到底是什麼意思,也已經沒有精力與她争辯。
由着小公主胡鬧片刻,慕容遠倒是看出了些端倪。
這小公主雖然身姿嬌小,力氣卻不小。下盤極穩,他在她肩上甚至都沒感覺到搖晃。要知道,這可是下過雨的泥地,就是他們北燕的兒郎走在這種路,都難免打滑。
此刻早已過了子夜,萬籁俱寂。星子閃爍着在枝葉間捉迷藏,明月近得來好像觸手可得。
灌叢裡藏了報春的鳥鳴,啼聲回蕩在府院上空,越發顯得夜色寂靜。
慕容遠看着身邊的姑娘,月輝下,一張小臉光潔順滑,毫無棱角。誰會想到,模樣如此溫柔可人,實際居然是個孔武有力的女郎君。若是生在北燕,習武參軍,投入他麾下,說不定能拿下不俗軍功。
這個念頭将慕容遠吓了一跳,原本是要把宋辭穗送走的,怎麼還替她惋惜起來了。
他趕緊回神,輕咳一聲,“五公主背着本王走了這麼遠,又能說明什麼呢?都是你的苦肉計罷了。”
小公主腳步一頓,五味雜陳的看了他一眼,又垂下腦袋、悶聲不吭往前走,隻是先前身上那股自豪的勁頭沒有了,隻顧着往前走。
慕容遠感覺到一絲異樣,“怎麼不說話?”
許久,宋辭穗才開口,“那天我背着三爺走了整整十裡,今晚所行還不足二裡,三爺不知道這件事有多困難,出任何差池都完成不了,才懷疑我會拿這個辦法冒險博取同情。”
慕容遠搞不清她的邏輯,但看她這小嘴翹着,桃腮一鼓一鼓的模樣,難道不正是在博取他的同情嗎?
“本王該說你什麼好,有時狡猾得過分,有時又如此古闆。當日走了十裡,今日就非得走十裡嗎?可以了,停下吧。”
宋辭穗不作聲,慕容遠實在忍耐不下去,索性雙腿蹬地,妄圖從她肩上跳下去。
這可把穗穗吓了一跳,身子劇烈搖晃起來。眼看兩人就要後仰倒地,她使出吃奶的勁兒,拱背俯身,竟硬生生扛着慕容遠往前撲下,臨了關頭,讓慕容遠落到了自己的背上。
慕容遠氣得不知該說什麼,“宋辭穗,你到底在做什麼!”
他狼狽不堪的從地上爬起來,衣袍皺得不能看,團在腰腹處欲蓋彌彰。餘光無意瞥見小公主瓷白小臂,不禁一愣。
那細膩到讓他驚歎的皮肉,此刻,被荊棘深深剜開一道傷口,血淋淋的嫩肉在寒風中瑟縮顫抖。月光照在上面,白的愈白,紅的愈紅,觸目驚心。
終于,一些零碎的畫面回到慕容遠的腦海。
他想起,在南楚迷失山林的那天晚上,也是這樣雨後的林間,也是這樣好的月光,也是眼前這個姑娘,摔在泥地裡,被劃破了手背。
不止這些,他還想起那天晚上,摔在地上的姑娘小臉煞白回身看他,小手摩挲着他的面頰,好像在對待什麼絕世珍寶。
他短暫清醒的片刻,視野被這個姑娘占據,她遮住了月光,眼睛卻比月光還亮。她軟綿綿的問他,能不能娶她。得到肯定的回答之後,她高興得像要溢出蜜來。
慕容遠自己都想不明白,當初為什麼要答應娶宋辭穗。他生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失控感,頹然垂立在清冷的月光裡,一下一下,狠狠按捏着胡亂跳動的額角青筋。
涼夜無聲。
穗穗趴在地上緩了許久。慕容遠壯碩矯健,鼓脹硬挺的肌肉結結實實砸在身上,她險些昏死過去。
原以為慕容遠會對她破口大罵,戰戰兢兢回身,卻聽得他一句,“回去吧,我相信你了。”
短短一句話,重新點燃了穗穗的希望,她一骨碌從地上跑起來, “我可以留下來了嗎?”
“可以。”慕容遠抱胸,闊步往山下走。
穗穗欣喜若狂,顧不得傷痛,小跑着追上去,“幸好喜堂沒拆,天還沒亮,我們現在回去,來得及……”
來得及做什麼,她還沒說出口,慕容遠突然停在山道入口,“你救了本王,本王會報答你,但不會成婚,本王的心意不會改變。”
假山石洞拱垂在他的頭頂,他的面龐一片陰翳。
穗穗不太明白,“那我留下來,做什麼呢?”
耳邊安靜得詭異,連風聲都停住了。
黎明乍現之前,最是寒冷。
很快穗穗就會明白,相較于讓慕容遠想起那晚,還不如讓他什麼都不知道。
至少那樣,她還能抱有一絲期待,騙騙自己,她救下的不是什麼狼心狗肺的人,他隻是失憶了。
而不會像現在,任由他冰冷得好像二月雪的聲音,往她心上砸,
“五公主大費周章,不就是想得到本王的人麼?”
他冷笑着靠近宋辭穗,一手捏住她的後頸,一手展袖,将噴張的欲望抵在她的身前,
“既然五公主自己都願意,反□□上多的是丫鬟,本王也不介意再多一個。”
她得到他的人也沒用,即使留下來了,也不能成婚,隻能當纾解他欲望的無名無分的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