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北燕這麼久了,今日才知道,北燕也是食粥飯的。”
她原想開個玩笑,沒想到,笑着笑着,淚珠就從眼尾滑下來。
靜妃心疼壞了,趕忙遞去絹帕, “是阿遠的錯,他太粗枝大葉,怕是根本沒有顧及到這些事情。”
穗穗抹着淚,自個兒也覺得哭的莫名其妙,小臉漫上一層羞紅,“我又不是小姑娘了,吃飯這種小事,倒是不用仰仗三爺。”
靜妃寵溺着她,柔柔輕拍她的後背,哄了好一會兒,才同她解釋說,
“其實,阿遠被拐去南楚當人質之前,口味清淡,喜歡喝粥,還喜歡吃南楚販來的瓜果蔬菜。
隻是,他回來之後,陛下覺得他這些習慣,像是懷念在南楚當人質的日子,不允許他再吃,敦王府也再沒有出現過這些吃食。”
北燕皇帝連這些都要約束?未免太苛責慕容遠了。
穗穗擡起婆娑淚眼,和靜妃對視一眼。靜妃神情嚴肅,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北燕的食物味腥而烈,他剛從南楚回來時也吃不習慣。他是硬生生逼着自己,吃了吐,吐了吃,反反複複,才糾正過來。”
穗穗深深蹙眉,心中怔怔,良久才道了一句,“他這個習慣與我還挺像。”
當初那塊她費勁千辛萬苦得來的羔羊肉,她舍不得丢,也是逼着自己吃了吐,吐了吃,非得把這壞毛病改掉不可。
隻是慕容遠沒有她那麼幸運。她改不了習慣,頂多是浪費了幾塊銀子;可慕容遠若是不改,搞不好是要掉腦袋的。
慕容遠生活的環境,遠比她想象的可怕。
耳畔落下一聲哀歎,靜妃輕搖蒲扇,一股濃烈的香草味道從羹湯裡傳來。
穗穗恍惚垂頭,骨瓷小碟裡備有刺芹,方才她想得出神,已經不知不覺撒了不少到湯碗裡。
大多數人不吃刺芹,穗穗擔心靜妃反感,面有愧色,“娘親說刺芹是好東西,從小就讓我多吃。”
靜妃笑得開懷,“你和阿遠的習慣确實相似,他随我,也喜歡吃刺芹。”
穗穗看向靜妃娘娘案前,才見她的湯碗比自己的有過之無不及,幾乎被綠色浮沫掩蓋。于是挂着兩行淚,笑得眉眼彎彎。
兩人吃飽喝足,片刻後,院外響起宮人的通傳。
慕容遠一襲蟒紋銀甲,大步流星走進春和軒,玄色披風飄揚在身後,他整個人是那般威風凜凜,豐神俊朗。
靜妃朝穗穗飛快的使了個眼色,讓出穗穗身邊的位置,坐到另一側的紅木椅上去。
慕容遠倒是坐在了穗穗身邊,卻全程未往她身上看一眼,還将銀甲頭盔放在兩人中間,阻擋住兩人接觸的可能。
直到與靜妃說完話,臨了要告别時,他才站在門前,不鹹不淡的對穗穗道了一句,“不要忘記我囑咐你的話。”
身上銀甲的冷光映照在他的臉頰眉宇,他整個人就像鐵器一樣冰冷。
穗穗一顆心沉了沉,垂頭無言,跟着靜妃去宮牆上相送。
雨後天色空濛,宮牆上柳色蔥茏,在朱紅城牆上掀起一陣陣綠濤,拂過心尖,叫人心軟難耐。
宮門外早有兵馬整備待發,是慕容遠帶去修祭壇的三千玄武軍。
大軍之前,一人一馬迎風而立。
宮牆遮擋,穗穗隻看得見那人的側臉,是一位姑娘。蓬勃烏絲用一根紅縧高束在腦後,一手持馬缰,一手執柳鞭,玉頸高昂,像一隻不容亵渎的天鵝。
她穿着玄武軍裡最常見的玄色勁服,最壓抑的顔色,在她身上,卻明媚得過分。
幾乎瞬間,穗穗意識到,這就是安平郡主,那位活在傳聞中的、慕容遠的“良配”。
這是穗穗第一次看見夫君的心上人。
在此之前,她偷偷幻想過無數次安平郡主的模樣。
巾帼英雄、将軍世家、知書達理等等溢美之詞組合在一起,她已有預料,安平郡主會是一位耀眼奪目、英姿飒爽的絕代佳人。
今天見到,她發現還不止于此。
安平郡主太優秀了,那種不可攀折的仙人之姿,遠非常人能肖想。隻有慕容遠這樣的天之驕子能配。而慕容遠,也确實值得這樣的姑娘。
穗穗心裡酸脹得厲害,撇着嘴垂下頭,不願再去看她。
靜妃在身邊欲言又止,不知該說什麼。
直到宮門打開,慕容遠神容整肅,氣宇軒昂走到大軍之前。穗穗終究還是忍不住,擡起眼簾。
她看見慕容遠在安平郡主身邊停下,臉上帶起笑意。
簡單交談幾句之後,他翻身上馬,軍旗高揚,在響徹天際的呼和聲中,帶着玄武軍揚長而去。
他号令大軍的模樣和穗穗想的一樣,英姿勃發,威武不凡,隻是,
自始至終,沒有向她這處看一眼。
回去時,靜妃安慰她說,慕容遠這次被罰去平城,是太子暗算,他不能落于下風,因此才沒有與她依依惜别,讓人拿住話柄。
這借口過于牽強,連靜妃都說不下去。
慕容遠對皇位的争奪,穗穗隐約能感覺到。平心而論,他這個人,除了待她刻薄了一些,其他方面,都完美符合一位優秀帝王應該具有的品質。
她真心認為,慕容遠值得最好的,包括他的伴侶,也應該是這世上最好的女娘。
可私心裡,她又不希望慕容遠那麼強大。他強大,就意味着她的父皇長兄和阿姐,要過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的苦日子。
到時候若是真的打起仗來,他難道還會顧及他有一位南楚的婕妤嗎。
出宮之後,馮館主遞來消息,請穗穗去城外獵場上工。
她用剩下的錢買了一隻小牛,緩緩穿過偌大的上京城,在這個遍地蠻語的異國他鄉,開啟了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