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浸透的泥地泛着腐草腥氣,車輪每碾過一處水窪,都濺起混着枯葉的泥漿。
馬車外,天色漸暗,遠處的山巒顯得格外陰沉,偶爾有幾隻烏鴉從樹梢飛過,發出刺耳的叫聲。
穗穗透過車簾的縫隙,看着外面的景象,心中湧起一股凄涼。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走了多久。自從離開上京,她就像一隻無頭蒼蠅,四處亂撞。她沒有路引,無法通過官道,隻能選擇偏僻的小路。
黑心商隊的馬車是她唯一的希望,盡管她知道這些人不懷好意,但她别無選擇。
馬車突然一個急刹,穗穗的身子猛地向前傾,險些撞到車壁。她連忙扶住車框,胃裡一陣翻騰,幾乎要吐出來。
春杏小聲驚呼,“小姐!”
穗穗強壓下惡心感,搖搖頭,就聽到車夫在外面罵罵咧咧,“他娘的,這破路!”
穗穗掀開車簾一角,看到前方是一條狹窄的山路,路面布滿碎石,馬車根本無法通過。
車夫跳下車,和幾個男子低聲商議了幾句,随後隔着車窗對穗穗喊道,“姑娘,翻過這座山就到關關城了,前面路不好走,咱們步行吧。”
遠處林間隐約傳來狼嚎,泥漿裡半埋着不知名的獸骨。這樣的荒山野嶺,她們不能下車!
“小姐……”春杏欲言又止,面上寫滿擔憂。
穗穗輕拍着她的手背,安撫她,“沒事。”
她打開車窗,“當初說好送到關城。大哥這是要毀約?”
車夫曉得這荒山野嶺,她無處可去,曉得戲谑,“你們那些錢都不夠咱們兄弟分,還想享福?做夢呢!”
這不是就是赤裸裸占便宜嗎。
穗穗和春杏對視一眼,咬了牙,她又從袖中掏出一袋碎銀,遞了過去,“我們再些錢,這些,夠嗎?”
車夫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見她衣着樸素,卻掩不住一身貴氣,心中頓時起了貪念。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黃牙,“咱們确實知道一條路,可以跑馬車,但是得打點人,風險大着呢。你出得起價嗎?”
“你們……!”
春杏氣得語塞。
穗穗知道對方是在坐地起價,可她别無他法。如今隻求能平安回到南楚就好。
她摸了摸懷中僅剩的幾塊碎銀, “這是我全部的銀子了,大哥若是肯帶我一段,我感激不盡。”
車夫微微眯眼,忽然俯身逼近,刀尖挑開穗穗的包袱,“這包袱裡是什麼?金線繡的帕子?看着像是宮裡的手藝......”
春杏突然撲上去咬住他手腕。
“賤蹄子!”車夫吃痛甩手,穗穗趕緊護着春杏躲到車廂角落。
包袱裡除了幾件換洗衣物,還有師兄給她的書信、以及公主令牌,那是她能回南楚的依仗。
穗穗強壓下心中的慌亂,低聲道,“隻是一些衣物,不值什麼錢。”
車夫冷笑一聲,顯然不信。他揮了揮手,示意身後的幾個男子圍了上來,“行,姑娘不肯說實話,那就請自便吧。”
穗穗咬了咬牙,摸上腕上的一隻玉镯。春杏趕忙攔住她,耳語道,“這可是娘娘……”
穗穗搖搖頭,性命都難保,哪裡顧得上那麼多。
她抹下玉镯,扔了出去,“夠了嗎?”
車夫掂着玉镯,笑眯眯的不作聲。
穗穗強壓下心中的恐懼,冷冷道, “大哥,我勸你見好就收。這玉镯足夠你們跑幾趟車了。若是你們再貪得無厭,小心惹上不該惹的人。”
車夫臉色微微一變,心中權衡片刻,終于點了點頭,“上車吧。路上不管遇見什麼,都把嘴閉好。真要被揪出來,咱們可不會保你。”
穗穗點了點頭,心中松了一口氣。她迅速爬上馬車,坐在角落裡,長長松了口氣。
腹下傳來陣陣隐痛,穗穗疲憊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春杏看着穗穗慘白如紙的面色,吓得手忙腳亂,從包袱翻出來一塊幹餅,掰下一小塊,放進穗穗嘴裡,又小心的喂下幾口水,穗穗的臉色這才有所好轉。
吃完餅,春杏又翻出包袱裡所有的衣裳,通通裹在穗穗身上。
二月天了,以前,她家公主早就熱得着春衫,如今裹了三床大氅都覺得不夠。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挂上淚珠,
“從前公主就像火爐子一樣溫暖,這幾天怎麼總是冷得像冰塊。您肚子裡還揣了一個,這樣下去可如何得了。”
“生死從來都看命,留得一日是一日。”穗穗動動嘴皮,眼皮沉重得睜不開。
就聽春杏在身邊一邊哭一邊罵,
“呸呸呸,公主健康着呢!要說都怪三爺。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娶了公主,讓公主懷上他的孩子。這麼困難的時候,他在哪兒呢?”
穗穗無力的笑笑,“你這麼說就有點強人所難了。是咱們有意避着他,悄悄跑出來的……”
“話雖這麼說,可奴就着從前那些女娘,懷胎時,哪個不是夫家婆家寵着照顧着……”
春杏碎碎叨叨的聲音響在穗穗的耳畔。她的意識漸漸模糊,腦海昏昏沉沉的跑出來好多慕容遠的面容。
她哪裡不懂春杏的意思呢。
那畢竟是她孩子的父親,唯一與她水乳交融的男人。
心中湧起一股無助感。慕容遠,你在哪裡?她恨他,怨他,逃離他,可到了這種時候,卻又克制不住的想,他會在哪裡,會在做什麼。
忍不住的猜測,他發現她不在了之後,會是什麼反應?
會不會也曾萌生過一絲來找她的念頭?
就這樣昏昏沉沉睡了許久,再睜眼,夜已黑透。
不遠處,一線燈火如龍,戰旗飄揚在夜幕下,關城就在那裡,很近很近了。
馬車停在一處莊子的後院。
莊子占地極廣,院牆高聳,院落錯落有緻,檐角挂着銅鈴,随風輕響。
幾個護院模樣的人提着燈籠在院中巡邏,腰間别着長刀,步履穩健,顯然訓練有素。
車夫說的打點,八成就是買通田莊,裝成大戶人家的仆從,溜進城。
“這莊子不簡單。”穗穗低聲道,“看那護院的架勢,背景不淺。”
春杏正一眨不眨的望風,聽見穗穗轉醒,趕忙過來試她的體溫,神色憂慮得不行,
“公主,咱們真的要借他們的路進城嗎?萬一......”
穗穗按住她的手,示意她噤聲。
這時,夯土房子裡傳來車夫粗犷的笑聲,“兄弟們,今晚喝個痛快!等把那兩個娘們賣了,咱們下半輩子就吃喝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