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隻要交出殺害定西郡王的罪魁禍首就可以停戰了。
可不一定要活的。
穗穗立刻意識到危險,吓得呼吸都忘了,貼在地皮上往外爬。
腳步在身後緊逼,眼前一陣白光劃過,穗穗一聲慘叫,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
“住手!”
霜雪般的嗓音蕩開血腥氣。穗穗透過血霧望去,便見一位素白長衫的郎君走進牢房。他拂過滿地污穢,像月光劈開深淵,玉冠上的東珠映着牢獄磷火,每一步都踏碎黑暗。
是顧瑾安!
是師兄來接她了。
從南楚離開前,她給顧瑾安送出消息,約好來邊城彙合,一起商量母親的事。
幸好,幸好師兄沒有爽約。
幸好還有一個人将她放在心上。
“師妹受苦了。”顧瑾安溫潤嗓音如春水化冰。
奔波半月,穗穗一顆心,終于重重落回肚子,渾身湧上一陣鋪天蓋地的疲乏。
她窩在顧瑾安給她披上的氅衣裡,仍由顧瑾安将自己抱起,往外走。
他身後,統領面色鐵青,“顧小侯爺!此女害死定西郡王,引發戰禍,您難道要将她帶走嗎?”
顧瑾安立在光暈裡,玉冠映着牢獄的晦暗,像一柄誤入泥潭的雪刃,
“不是她害死的定西郡王,也不是她引起的戰亂。事情尚無定論之前,誰給你們的膽子自作主張懲罰一國公主?”
一直等在外面桑大将軍走了進來,“抱歉小侯爺,本将軍承擔戍邊守土之職,不能放任您為了私情,葬送南楚。”
“私情?”顧瑾安輕笑,掌心令牌貼上将軍眼下,“甯遠侯府為國盡忠職守三十載,今日我要帶個人走,需向爾等解釋?”
朱砂浸染的“如朕親臨”幾個大字,在篝火下閃着金光。這就是顧瑾安來晚一步的原因,為了向南楚皇帝求來這一塊護身符。
“十年前甯遠侯血戰蒼梧關,換來南楚二十年太平。”
顧瑾安收回令牌,将穗穗往懷中護了護,
“如今又到南楚生死存亡之際,陛下命我甯遠侯軍前來守衛邊城。這些理由,夠不夠帶她走?”
顧瑾安是奉了皇命來接管邊城,桑将軍自然沒有資格阻止。
大氅裹住身體的刹那,穗穗打了個寒顫。顧瑾安抱她上馬,隔着衣料托住她後腰,手臂虛環着她腰身,“他們在你飲食裡摻了軟筋散?”
穗穗點頭。
馬背颠簸,渾身的痛意後知後覺散發出來,穗穗卻覺得這疼比地牢舒服,至少是活着的滋味。
邊境荒蕪,馬頭燈跳動,映在顧瑾安清隽的側臉,身上輕薄的武服浸染了細汗,勾勒出清貴威嚴的姿儀。
穗穗盯着他熟練挽缰的動作,忽然想起十二歲那年。
内廷漏雨的冬夜,少年翻牆遞來油紙包着的桂花糕。
那時她已經蜷在濕冷的被褥,高熱三天三夜。她和娘親請不來太醫,是顧瑾安背着她翻出内廷,駕馬闖進太醫院。
那時他挽缰的樣子,和現在一模一樣。這麼多年了,好像從未改變。
顧瑾安是甯國公府老國公爺的老來子,家世顯赫,人又能幹,年紀輕輕就在軍中擔任要職。
但他向來為人端莊周正,從不恃寵而驕。
同窗都不屑搭理穗穗,隻有顧瑾安,會耐心解答穗穗的問題。
穗穗雖然玩笑的稱呼他為“師兄”,但心底裡,他早就比兄長還親近。
所以,娘親的事情,穗穗隻告訴了顧瑾安。
思及此,穗穗輕輕拽了拽顧瑾安的袖袍,“師兄,母親呢?”
他垂頭看她,眼眸漸漸暗淡, “是我無能,邊城戰亂分散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等我去内廷時,娘娘已經不見蹤影。”
他無聲歎息,攏了攏穗穗身上的大氅,“忍一忍,我先帶你回營。”
夜風掠過孤馬,顧瑾安的袍角在風中翻卷,像一面殘破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