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見面了,九殿下。”唐韻看着柳叙白面露笑意,他在與林鴻飛對峙之前,便将虛雲法陣設在了箭矢之上,而被擋下的箭矢剛好掉落在馬車附近,所以他便可神不知鬼不覺的将柳叙白帶走。
原本以為柳叙白會百般反抗,但卻沒想到柳叙白非但沒有出聲,反倒是将沈凜予他的縱偶絲放在一旁,任憑自己将他帶離。
“不妨直說來意,将我擄走不會是為了請我喝茶吧?”柳叙白看着周圍的陳設,心中發笑,唐韻竟将他帶回了天香閣的隐間,于是又道:“選在此地,難不成這一次,唐大人又打算将我作為獻禮?”
“非也非也,九殿下如今可是祥瑞之兆,誰人還敢僭越,選在此地隻是為了掩人耳目。”唐韻連忙擺手笑道,“這次請九殿下來,我有别的目的。”他伸手擒住柳叙白的手腕,替他診起了脈。
這一出倒是讓柳叙白有些意外,不過他也沒有閃避,而是靜待着,不一會,唐韻便松開了手,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不錯,看來計劃可以順利推行了。”
“既然大人得了自己想要的,可否容我詢一件事?”這是柳叙白的目的,想要詢問有關沈凜的過往,他隻能找唐韻。
“殿下是想問甯王,還是那位柳叙白的事情?”唐韻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索性坐下來同他聊了起來。
“二者皆有。”柳叙白坦白的說道,這兩個人對他而言都很重要,所以他必須掌握更多的消息。
“知道這麼多,無非還是想确認你在甯王心中的重要性不是嗎?”唐韻撫了撫臉上的面具,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悲涼,嘴角也不自然的抽動了起來。
“那位柳叙白在甯王心中的地位,無可替代,便是你也不行,盡管你學的很像,幾乎到了可以以假亂真的地步,你也不是他,亦不可能成為他。”
“光憑那位柳叙白可以一次又一次的為甯王犧牲,這件事你便比不了,他不會讓甯王陷入任何險境,也不會讓自己成為威脅甯王的軟肋。”
“要不我給你個機會證明自己對甯王的一片赤心,你若願意自裁,我就放過他。”
唐韻的一番話,說的柳叙白心煩意亂,他本是想打聽一下沈凜對于術法的認知,可唐韻卻被迫讓他知道了自己與沈凜心上人的差距。
還是不夠嗎?做了這麼多,還是無法撼動那位柳叙白在沈凜心中的地位嗎?
柳叙白有些落寞,他原以為自己隻要勤學苦練,就不會成為沈凜的負擔,當他還在沾沾自喜替沈凜解決了林鴻飛一事時,唐韻卻殘酷的告訴他,他做的這些隻不過是杯水車薪。
“我若死去,你便不會再為難寒濯了是嗎?”柳叙白低着頭問道,許是賭氣,許是不服,他竟然覺得唐韻給他的選擇恰合時宜,他可以以此來證明自己對沈凜的心思,不輸給任何人。
“自然,你們二人之中,我隻要一人性命足以。”唐韻說道,他心裡明白,現在柳叙白已經與沈凜難舍難分,若是讓他在對沈凜下手斷然不可能,索性不如教唆柳叙白自殺,這樣沈凜肯定不會獨活。
為了讓柳叙白能堅定死意,唐韻更是補充道:“你應該在幻境中看到過,在那歲和殿中,那位柳叙白可是絲毫沒有猶豫便拔劍自刎,如今情景相同,你可願與之同道?”
柳叙白沉默許久,最終擡起頭望向唐韻,聲音中多了幾分平和,而後輕聲道:“我想再見他一面,算是道别,僅此而已。”
“你還是怕死的很呐……”唐韻戲谑的笑道,“與他見面不就是等他來救你嗎?”
“不,我隻是……隻是……”柳叙白有些不知回答,他與沈凜闊别多時,僅僅才重逢了幾日就要永遠分開,他心中更多是不舍,而不是不願。
“行了,這點我沒法答應你,不過我倒是可以讓你有尊嚴的死。”唐韻站起身,拍了拍身上褶皺的衣服,“走吧,司天監前長史唐韻,送九殿下一程。”
唐韻将柳叙白從座椅上拉起,然後向着門外走去,雖然戰亂頻發,琉蓉失了多川,但天香閣中卻依舊暖香四起,歌舞未央。
柳叙白心中一邊想着他與沈凜的事情,一邊也在觀察上禦都的現狀,如同他之前得到的線報,上禦都的權臣貴族,似乎并沒有感到任何危機,即便現在整個琉蓉隻剩下上禦都這一寸國土,他們也不忘紙醉金迷于這等聲色場所之間。
唐韻一路帶着柳叙白進了琉蓉皇宮,這還是柳叙白第一次正式的觀看這龐大的宮苑,從前他雖然經常被送往宮舍之中,但都是被蒙着雙眼,再加上心情複雜,他根本沒有心思心上這皇宮的壯美。
看着這紅瓦磚牆,柳叙白心中感歎,當年的琉蓉真是一點不輸古恒,如今落得此境地,真是可惜。
宮門的守衛見唐韻來此便立即前來阻擋,但是他們怎可能是唐韻的對手,幾道定身咒落出,宮闱外的防守便被瓦解。
趕在禁軍來前,唐韻便帶着柳叙白繼續向着皇庭大殿走去,朔川失守的消息很快便傳入了宮中,連一向清修在司天監的琉蓉國主柳燚山也被強行請回了大殿主事。
雖是深夜,大殿内卻燈火通明,朝臣們各自紛說,但多半都是請柳燚山退位自保,将琉蓉劃為古恒的屬國。
除了曾經能與柳渙言分庭抗禮的二皇子柳步風外,朝臣們的意見都是一邊倒,而殿上的柳燚山已經被不勝其擾,揉按着太陽穴暗自傷神,因為就在數日前,他收到了唐韻的信件,說是會在上禦都之外部署一支特别的軍隊,用來阻擊沈凜。
所以直至這一刻,柳燚山還抱有一絲幻想,因為他對司天監的天命堅信不疑,唐韻雖然離了朝,但是他确實司天監中最為出色的一位,所以柳燚山便信了他的言論,按兵不動。
“真是熱鬧。”唐韻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衆人便紛紛給他讓開路,柳燚山見到唐韻欣喜萬分,馬上起身來迎,“如何,沈凜死了嗎?”
“且不論甯王之事,我替陛下尋回了琉蓉的天命。”唐韻将身子讓開,好讓柳燚山看清身後的柳叙白。
“這是?”柳燚山走到柳叙白身邊,上下打量了一番,直到看到了那藍色的眸子與眼角的淚痣,他的記憶才緩緩複蘇,這如顔若真如出一轍的眉眼,此人不是柳叙白還能是誰?
“琅環?”柳燚山試探的叫道,但柳叙白卻蹙起了眉,雖然柳燚山是他的生父,但是他卻很是陌生,他自出生到現在,從未見過柳燚山一面,這麼多年,柳燚山從未将寵愛分給過他半分,甚至還默認了柳渙言對他為所欲為。
見柳叙白不答話,柳燚山趕忙牽起他的手說道:“快讓父皇看看,竟長這麼大了?還生的這般好看,不愧是琉蓉祥兆。”
柳叙白一聽聞“祥兆”二字便直接翻了臉,這遲來的關切聽得虛假至極,他不需要這種利益夾帶的關心,他甩開柳燚山轉向唐韻說道:“你帶我來此,是借機羞辱我嗎?”
“怎麼會,我說了給殿下尊嚴就一定辦到。”唐韻回答完,便轉向柳燚山道:“若想保住琉蓉,還請陛下傳位于九殿下。”
柳燚山先是一怔,但他還沒開口,柳步風便直接反唇相譏道:“唐韻!你在胡說什麼?你是打算逼宮嗎?便是傳位也輪不到他柳叙白。”一時間朝堂内炸開了鍋,所有人都不明白唐雲此舉意欲何為。
“哦?看來二殿下還是賊心不死啊,沒了四殿下,你便覺得琉蓉國主的位置非你不可是嗎?”唐宇無視朝臣們的謾罵,直接走到柳步風面前質問。
“亂臣賊子,妖言惑衆!國主之事豈容你置喙?”柳步風冷笑一聲,還欲再說,但唐韻卻沒給他這個機會,直接抽出柳步風的佩劍刺入了他的身體。
血液噴濺在他的身上,唐韻卻揚起一絲微笑,“這下,便沒人同九殿下争了。”他故意将長劍旋轉了一個方向,好讓創口變得更大,同時也加劇了柳步風的痛感,他痛苦想要跪倒在地,但唐韻卻持劍不放,直到他血液流盡才将手中劍松開。
衆人都被唐韻的行為震驚到不敢說話,柳燚山卻不為所動,在他看來死一個皇子根本沒有所謂,隻要柳叙白的天命是真,那琉蓉就還有救。
唐韻緩步向前,扯了一個慌張的大臣到身前,将手上的鮮血擦蹭在他的身上後便将人推到了一邊。
“陛下考慮的如何?是否願意傳位?”
“傳,馬上就傳。”柳燚山返回到書案前,将玉玺拿了出來,然後在紙上洋洋灑灑的寫下了傳位诏書,看着柳燚山忙碌不已,柳叙白便對唐韻說道,“你究竟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将虧欠九殿下的東西如數奉還罷了。”唐韻輕笑道,他走到柳燚山身旁,看了眼還在書寫的诏書,然後對柳叙白說道,“殿下,好好看着。”
待柳燚山将最後一筆寫完,大印垂蓋之後,便将诏書送到唐韻面前,那謙卑的模樣讓柳叙白都有些看不下去,毫無一國之君的樣子。
唐韻細細閱讀了一遍後滿意的将它放回桌面,而後飛起一掌砸在了柳燚山的後頸,脖頸霎時便移了位,柳燚山此刻已說不出任何一句話語,七竅出血,抽搐了一陣便癱軟的倒在了皇座之上。
朝臣們見狀都沒了命的向外逃竄,唐韻袖風一帶,将宮門緊閉,朝臣們頓時哭爹喊娘,再沒了平日那張揚跋扈之态。
看着這亂局,柳叙白一句話都沒有說,而是冷眼相觀,唐韻指尖燃起星星明火,錯掌之間便分化成了多道火舌,将整個大殿染了起來,這火焰似有靈魂一般,将那些朝臣死死鎖定,在沾染半分後便将其吞沒。
一時之間,大殿内充滿了焦灼的氣息,直到大殿之内再無人出聲,隻聞的噼裡啪啦的火焰燥響後,唐韻才将大門打開,門外亦是火光一片,整個上禦都都陷在了火海之中。
“你瘋了?上禦都還有平民百姓,他們是無辜的!”柳叙白想要離開,但卻被扯住了手腕,一把拽了回來,他擡腳将柳燚山踢落一旁,再将柳叙白推到了皇座之上。
“我以整個上禦都為禮,為新國主柳叙白送行。”
“如此,你死的可算是有尊嚴?”
唐韻将一旁的皇權寶劍取下,抛給柳叙白,而後輕聲道:“到你了,柳叙白。”
灼烈的火風将柳叙白額前的碎發吹亂,他看着手中的劍卻有些發抖,唐韻此舉,便是讓他殉國,帶着琉蓉最後的希望,走入深淵。
這确實是他作為九皇子的榮耀,但卻不是他己身所求。
寒濯,你我恐怕是沒有機會再見了。
柳燚山與柳步風死時,他心無波瀾,朝臣們被火舌吞沒,他隻覺心中痛快,唯在想到沈凜之時,他卻紅了眼,這一載有餘的相處,沈凜已傾盡所能讓他感受被愛的滋味。
從踏入婆娑城的那一刻,沈凜就在告訴他,一定不要勉強自己,讓他做想做的一切。
他亦沒有辜負沈凜的好意,終是做了一回自己。
沈凜的保護無微不至,身邊再無可以欺壓他的人,包括這次的琉蓉之行,更是為他的人生尋得了一個完整的終點。
得了該得的,便也該清還所欠的。
他不希望自己在死前還膽怯之極,手指攀上那冰冷的劍柄,而後沖着那紅似殘陽晚霞的天際閉上了眼。
就讓他勇敢一次吧。
為了沈凜,也是為了自己。
利刃出鞘,寒光乍顯,柳叙白雙手持劍,将刃鋒抵在自己的脖頸之上,而後幽幽的說道:“别忘了你說過的話,不要再為難寒濯。”
“否則,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說完,那利刃便劃破了皮膚,但他準備再深切一步的時候,卻發覺劍刃阻力變大,一直向外拉扯,最終雙手的力道敵不過劍身自來的外力,長劍脫手飛旋與殿内,繼而垂落刺下,剛好墜在了唐韻身前。
柳叙白緩緩睜開眼,大殿之内此刻竟多出一人,那一抹玄色他認得,是沈凜。
“琅環君!你在做什麼?!”沈凜看着柳叙白方才的動作心驚肉跳,柳叙白在歲和殿自刎的場景他雖未親眼得見,但隻要顱内一想便心疼至極,此刻柳叙白的行為如同複刻當初,他怎能任由事态發生,無奈之下,他隻能使出靈力,将長劍彈飛,這才算是保住柳叙白一命。
好在他擔憂柳叙白的安危,沒有等林鴻飛先行出發,半路之中棄馬禦劍,才勉強趕上,若是再遲半步,恐怕柳叙白便會血濺當場。
“來的真不是時候。”唐韻兀自抱怨了一句,他知道此刻沈凜一定不會顧及什麼天道規則來找自己尋仇,自己的能力雖然在凡人之上,但卻無法與魔尊抗衡。
此刻不走更待何時?
唐韻眼疾手快,迅速躲入一旁早已備好的望月鏡内,在他離開的瞬間,望月鏡便四分五裂,碎落一地。
見唐韻逃走,沈凜便繞過還在燃燒的火焰快步上前,柳叙白呆坐在皇座之上,失神的看着殿外,方才生死一瞬,他的神志還沒有恢複回來。
“琅環君!你怎麼樣?”沈凜見柳叙白衣襟染血便焦急不已,他查看着他脖頸處的傷口,好在隻傷到了表層,除了流了些血并無大礙。
趕上了,終于趕上了!
直到此刻,沈凜的心才算放了下來,但宮殿的木質的房梁立柱已無法承載上層的磚瓦,開始頻頻墜倒。
先離開再說,沈凜顧不得喚起柳叙白的神思,直接将他打橫抱起,迅步趕往殿外,就在他們踏出宮殿的一刻,屋脊坍塌,将還在燃燒的萬物全數掩埋。
待行至宮苑的安全處,沈凜才将柳叙白放下,此時柳叙白終于回過了神,長睫撲眨幾下之後才意識到眼前的人正是沈凜。
“寒濯!寒濯!”他擁住沈凜的身子,奮力的哭泣了起來,沈凜身上的盔甲硌他皮肉生疼,但柳叙白卻緊抱着沈凜不放。
“沒事了琅環君,沒事了!”沈凜安慰着柳叙白,他剛踏入大殿的時候,就發覺殿内橫屍滿地,顯然唐韻在此例行了一場屠殺,而且看柳叙白剛才的舉動,顯然是唐韻又說了什麼,才逼得他不得不要以死相抗。
“别哭了,我來了,你安全了。”沈凜用手背拂去柳叙白臉上的淚珠,還有那濃煙下沾染的飛灰,現在不是說話的時機,還是離開為妙,沈凜再次将柳叙白抱起,然後吻着他的額頂道:“走,我們一起回去。”
出了皇宮,上禦都内更是忙亂不堪,林鴻飛與江綽的隊伍已經趕來,正在幫忙救援及滅火,沈凜剛踏出宮門,便撞上了匆忙而來的林鴻飛。
“殿下!”林鴻飛見柳叙白脖處有傷,心中更是緊張不已,他将眼神投向沈凜,沈凜便安撫道:“琅環君無事,隻是受了些驚吓,林元帥,你命人在城中尋個落腳之處,我先帶琅環君過去。”
“好好好,我馬上去!”林鴻飛見柳叙白無恙,沈凜又在旁貼身照顧,他自然沒有什麼不放心的,趕忙去按照吩咐辦事。
不一會,林鴻飛便派人來迎接二人,此刻城内的客棧酒樓皆被付之一炬,隻有幾間民房未被波及,沈凜便帶着柳叙白暫時安頓了下來。
“下手永遠都沒輕沒重。”沈凜拿着傷藥敷在柳叙白的創口處,然後将幹淨的繃帶一圈一圈的纏繞在他的頸部,沈凜的話随時斥責,但卻更多的是擔心。
自從脫離險境之後,柳叙白就變得不言不語,任憑沈凜怎麼詢問,他都不開口,這讓沈凜感到疑惑,唐韻到底和柳叙白說了什麼?以至于讓他受驚到口不能言。
但柳叙白的心裡卻在想别的事情,此番又是沈凜替他解圍,他自覺自己無用的很,明明是自己逞能,但最後還是離不開沈凜的幫助。
沒了沈凜,他到底能做到什麼?
他根本做不到不拖累沈凜,反倒是因為自己的存在處處給他填麻煩,唐韻說的對,如此下去,沈凜怎麼可能不厭棄自己?
無用、無能、無知。
他這一生,到底是活的多窩囊?
“琅環君,要不要吃點東西。”沈凜從外面拿了碗白粥今天,然後學着柳叙白的樣子想要喂給他吃,可是柳叙白卻什麼也吃不下,索性将頭别過一旁,拒絕了沈凜的好意。
“能不能同我說說,我不在的時候到底發生了什麼?”柳叙白已水米未進多時,他實在有些擔心柳叙白的身子撐不住他這樣的摧殘,便是東宮那場劫難,也沒有讓柳叙白如此,他着實好奇,柳叙白到底在琉蓉皇庭内經曆了什麼。
“是不是唐韻又提起曾經的事情了?”盡管沈凜不想問,可這是他唯一的思考方向,柳叙白之前極度介意他與本尊之間的事情,雖然這樣提問,有可能會導緻天道違規,可沈凜不能任由柳叙白作踐自己。
柳叙白聞言咬了咬嘴唇,眼淚刷的一下從眼角流出,一見柳叙白哭泣,沈凜更是慌了神,他連忙道:“你不想說,我就不問了,但是你多少吃一點,這樣下去,身體真的不行。”
“寒濯……”柳叙白将頭扭了回來,然後呆呆的看着沈凜,“在你心裡,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這問題角度十分刁鑽,沈凜思索着,他若是講出對本尊的印象,難免會讓柳叙白誤會更深,所以他隻得淡笑着說道:“琅環君在我心裡,一直都是光一樣的存在,所有人都見過我風光的樣子,但卻隻有你見過我的落魄。”
“若是沒有你在姜川的照顧,怎麼會有今日的沈凜?”
“我并非一直強大,正是因為身後有你,所以我才無所畏懼。”
“琅環君,此恩此情,我必以永生來報。”他牽起柳叙白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而後道:“你或許柔弱,或許膽怯,或許患得患失,但我就在此處,從沒離開,不要因為自己未曾做到什麼而責怪自己,你的存在,對我而言,便已是救贖。”
說道這裡,沈凜心裡也有些不大好受,曾經的自己不也是與現在的柳叙白一樣嗎?被深深地恐懼所籠罩,不知對方何時便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盡管自己在此間做了這麼多,柳叙白的分身也依舊無法安心,可見柳叙白本尊在現世曆經了多少這樣折磨,最後才能那般絕望的放手。
“我餓了。”柳叙白突然打斷了沈凜的思緒,沈凜馬上回過神,面露喜色,“餓了嗎?那趁熱快吃些。”說完便将湯匙拿起,一勺一勺的将粥水送入柳叙白的口中。
看着他将整碗清粥吃完,沈凜心裡便舒坦了許多,“夠不夠吃,要不要再來一碗,鍋裡還有很多。”
“不用了。”柳叙白凝視着沈凜的眼眸,而後道:“對不起,我不該将你給我的錦囊放下,是我錯了。”
這個時候沈凜怎麼會責怪于他,連聲安慰道:“沒事沒事,現在隻要平安就好。”
二人交談至極,林鴻飛與江綽已經将城内的火情穩住,傷員與難民也正在安置,其他的事情交給下面人處理便好,所以抽空便來了民舍這邊看看情況。
江綽在清理皇宮大殿之時,意外的尋得了未被燒盡的半頁诏書,所以便帶回來遞交給了沈凜,沈凜看着那書頁上的内容便大概猜到了唐韻的目的,他先是将柳叙白帶去了皇宮,而後又逼國主讓位,再便是要柳叙白自盡殉國。
這一套下來,倒是順應了骨生花的詛咒,看來對于天道與千葉世界的認知,唐韻确實要更為清晰,明明将惡事做盡,卻還能不影響世界運轉,真是一手好算計。
“琅環君,如今你是琉蓉的國主,想做什麼都可以。”沈凜将那半頁诏書塞到他的手中,柳叙白卻慘淡的笑了笑,然後将那诏書團成一團抛落在地。
“那便讓琉蓉以屬國身份,并入古恒吧。”柳叙白淡淡道,他本就對國主之名根本就毫無興趣,但坐到此位,也算是将所有失去的榮譽全部奪回,唐韻既是做了件惡事,也是做了件好事,懲治了不作為的國主、視人命如草芥的皇子還有那些趨炎附勢的朝臣。
“我沒有統禦天下的能力與見識,擔不起一國之主,況且,我累了,不想在與琉蓉柳氏有任何瓜葛,我隻想,做一回自己。”柳叙白坦言道,雖然在沈凜看來,柳叙白的行為太過謙虛,可他并不想強迫柳叙白,所以便點了點頭。
林鴻飛雖然有心勸阻柳叙白,但看着他一臉倦色,便知若是自己拿琉蓉大義強求與他,豈不是同那些小人一樣?有人對着皇位癡迷不已,自然也有人對它嗤之以鼻,柳叙白便是其中之一。
“那,等上禦都事了,我們便班師回朝,好不好?”沈凜撫着柳叙白的臉柔聲道,他一刻他感受到柳叙白一直緊繃的神經開始松弛,那根紮在他心間的刺,終于被徹底拔出,他不再受琉蓉皇室血脈的牽絆。
他隻是他,他隻是柳叙白。
“嗯,寒濯……我想睡一會。”柳叙白軟聲說道,大事已畢,心結頓開,由内而外的疲憊感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剛說完這句,就直接連暈帶睡的躺了下去。
睡吧琅環君,沈凜将他平放在床上,再替他蓋好被子後,便于林鴻飛、江綽一起出了門,林鴻飛長籲了一口氣,他雖然與柳叙白相處的時間并不長,在前緣牽絆下,他格外心疼這個孩子。
明明是皇子中最小的一個,卻是飽受磨難最多的一個。
這世道當真是不公平,他想要的并未給予,不想要的卻偏偏而至,好在是有沈凜,他感歎之餘,便對沈凜說道:“甯王殿下,多謝。”
沈凜心知他所言為何便搖搖頭道:“不值一謝,他為我做的,我此生都還不盡。”
“九殿下是選對了人,待之後回了古恒,殿下也莫負他,他實在經不起任何背叛了。”林鴻飛感言道。
“既然上禦都之事已了,甯王殿下既為天下共主,我理應奉上兵權虎符,辭官歸隐,也算是作為兩位殿下的婚賀之禮。”
“林元帥,現下無人,不必拘禮,我随琅環君喚一句叔叔應也合适,林叔叔,沒有人比你更知曉要如何權控琉蓉各路兵馬,此刻離朝,恐起大亂,還望叔叔看在琅環君的面子上,替我多整待幾年,也好好看看我是否有背離此刻的承諾。”
“若是有違初心,叔叔便可替琅環君取了我的性命。”沈凜挽留道,柳叙白在這世上的親人除了柳清舒便是林鴻飛,有他在身邊,柳叙白心情也會穩定許多,再加上他方才所說的也是實話,林鴻飛貫不能在此刻放手離去。
“我與琅環君好事将近,叔叔怎的也得留下喝杯喜酒不是嗎?”
林鴻飛先是面色一驚,随之便歎笑了起來,“也罷,聽憑甯王殿下差遣。”
在上禦都整頓了一月後,沈凜便決定帶着柳叙白和江綽先行回古恒,沈修那邊傳書多次,說在婆娑城内出現了一批行迹可疑的貨物,賣主皆是朝中的一些要員還有宮内的後妃,沈修原以為隻是一些字畫古玩,便也沒有在意,但柳清舒卻在其中發現了異常。
因為這批貨物并非什麼稀罕玩意,而是一批水銀鏡,柳清舒說,這樣式像是琉蓉的款式,她之前在東宮的時候曾見柳渙言的賀禮之中有過這麼一面鏡子,名字應為犀牛望月鏡。
而沈潋被抓之後,這面鏡子也随之碎落一地,柳清舒便覺得此事蹊跷,正逢戰時,琉蓉的行商幾乎都滞留在古恒沒有離開,而且犀牛望月鏡隻産于上禦都,這批來貨足有百件,此物也并非剛需之物,這個時候進入婆娑城,恐怕另有所圖。
沈修根據柳清舒的線索去查了那些購貨的賣主,所有人的說辭幾乎完全一緻,都是說此物為贈禮,并非自主購買,但是出貨者并不清楚,畢竟因為望月鏡造價不菲,而且也無從退貨,所以收下也無不妥。
沈凜當然清楚望月鏡是唐韻的部署,看來下一次,恐怕要在婆娑城與唐韻會面了。
“殿下,這是今日的藥。”江綽從外面來帶着一碗熬制好的湯藥,沈凜伸手接過,便向着裡屋走去。
柳叙白這些時日身體情況不大好,可以說是日漸孱弱,而且十分畏寒,便是三伏之天,他也總覺得身上發冷,沈凜曾替他診脈幾次,都未能查出他身體變弱的原因。
索性隻能将養着,每日以溫補的湯藥調理。
這也是沈凜要盡快回婆娑城的原因,畢竟古恒之内的皇庭禦醫要比琉蓉這邊的更加靠譜,而且若是随軍而歸,恐怕又到了凜冬時節,到時候柳叙白的身子情況隻怕會越來越差。
原本沈凜還打算與柳叙白、林鴻飛一起去祭拜一下顔若真,但是柳叙白的情況實在不樂觀,所以沈凜隻能命林鴻飛将顔若真的陵駕移回古恒,這樣可以等柳叙白身子好些再去祭奠。
沈凜将琉蓉的後續安排全數交給了林鴻飛,并命他年節之前一定要到婆娑城,這樣好于柳叙白一同吃個團圓飯。
這一路沈凜不敢行快車,唯恐柳叙白受不住,所以等到了古恒,已是冬月。
回到甯王府後,沈凜也開始籌備承繼太子的事宜,能陪在柳叙白身邊的時間也越來越少,怕他一個人寂寞,沈凜特地讓柳清舒和沈修小住在聽秋館的側廂,時不時來與柳叙白聊上幾句。
距離封受大典還有三日,整個甯王府都洋溢着喜悅,唯獨聽秋館卻安靜異常,柳叙白披着厚厚的裘絨坐在暖爐旁烤火,此刻的他身體已經虛弱到了極緻,沈凜為此不得已日日為他輸送靈力護命,但柳叙白的情況卻還在持續惡化。
柳叙白清楚,自從他卸下從前的舊事之後,他的身體就開始衰敗,許是感知到了時日無多,所以每日加量的湯藥盡管難喝,他都有聽話的喝完。
他不想在沈凜受封這樣大喜的日子前出現任何差錯,也不想讓這喜事變成哀事。
想着去年他還能與沈凜徹夜打雪仗,言談歡笑,柳叙白心中就有些凄涼,他望着爐中燒的正旺的紅蘿炭,眼神逐漸失神。
他輕咳兩聲,身子内便散出一股寒意,他長歎一聲,看來他的身體已經等不到沈凜迎娶他的那日了。
果然不屬于自己的,無論如何也得不到。
“琅環。”柳清舒從門外走了進來,手裡的托盤上盛放了一碗清粥與幾碟小菜,柳叙白自打身體變弱之後,胃口更是不好,除了這粥水,他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