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正是楚雁離想來議和的原因之一。
他想要修改這樣的成見,隻有和平共存,魔宗與諸界的往來渠道,這種偏見才會随着時間而改變,發動戰争根本無法解決問題,反倒會加深這樣的認知,所以他與楚莫辭在魔宮之内,沒少因為此事争執,最後甚至鬧到了兩不相見的程度。
“坐吧。”藍澈見他還一直楞在原處,便出聲提醒道。
身旁的陸竹笙一直沒有說話,很是懂事的替藍澈還有楚雁離上了一杯冷泉萃茶,摸着那冰涼且挂滿寒露的杯面,楚雁離不覺皺了皺眉,這冷着的茶能好喝嗎?
他淺嘗一口細細品味,茶葉倒是上好的茶葉,隻是用這冷泉泡制,壓住了它本該有的香氣,所以喝起來也寡淡了許多,可惜了。
“楚雁離,你既是魔宗的特使,可否與我說說,商丘對此事的看法與态度?”藍澈單手扶額,閉目詢問道。
現任的魔尊名為商丘,原本隻是一個魔宗的聖君,但是前任魔尊死于戰亂,不得已之下,他攫取了天魔血脈臨危受命,如今更是帶着秉承着光複魔宗的想法,對神域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挑戰。
藍澈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為此次楚雁離前來,隻有一人随行,完全沒有一個重視的意思,所以恐怕議和之事,商丘也在兩可之間,若是成了固然好,若是不成,也頂多損失一個剛剛上任的聖君,他大可翻臉不認。
“我帶了君上的手谕,神君大人可要看看?”楚雁離将藏放在懷中的書信掏出,雙手呈給了藍澈,但風知還似乎并不願意讓他靠近藍澈,所以楚雁離剛上前一步,他便一把将書函搶過,假模假樣的學着楚雁離将東西遞給藍澈。
這人是有什麼大病吧?楚雁離心道,自己又沒有在書函上下毒或者藏什麼暗器,用得着這般小心翼翼嗎?
待藍澈看完裡面的内容,嘴角不由得揚起一絲微笑,身上的冷寒之意也随之散開,那雙藍色的眸子緊緊的盯着楚雁離,而後緩言道:“你确定?這就是魔宗的态度嗎?”
這眼神看着楚雁離一陣心寒,商丘給他的書函他并沒有私下拆封過,所以也不知道裡面的内容,但是看藍澈的樣子,裡面像是寫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惹得他這般不悅。
身旁的陸竹笙和風知還看藍澈如此,也瞬間冷了臉,手中的靈元正在緩緩聚集,俨然一副要開打的模樣。
雖然藍澈的氣場壓着他有些喘不上氣,但是楚雁離還是咬牙硬抗,他正色道:“我不知上書内容,故無法置喙,但無論寫了什麼,都是為了促成和議。”
“淮洲見過那血流成河的戰場,不希望再有人為此而丢了性命,這一點,我代表的并非是熒惑魔宮,而是魔宗的千萬子民。”
此言一出,藍澈的表情瞬間緩和了下來,他将氣場收回,而後端起身旁的冷茶輕抿了一口,“倒是不卑不亢,有幾分氣度。”
書信上本沒有什麼過激的言論,都是些在正常不過的官話,藍澈此舉,隻是為了乍一乍楚雁離,看看此人到底有多少斤兩,沒想到面對自己的威壓,他竟然如此的從容,還慷慨激昂的說出了為民為衆的豪言,倒是個正直的人。
“知還、竹笙,你們先行退下吧,容我同這位特使好好聊聊。”
二人見狀便行了一禮轉身出去,臨行前,風知還那刀子一般的眼神讓楚雁離記憶猶新,他直到現在都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會有這麼大的惡意。
待殿門合攏之後,藍澈才悠悠的歎了口氣,繼而聲音也溫柔了下來:“抱歉,讓你見笑了,方才一試不過是想看看你的決心罷了,并無羞辱之意。”
“現下沒有旁人,你有什麼想法但說無妨。”
原來,剛才是試探嗎?楚雁離的心髒狂跳不止,此刻的機會得來不易,他便抓緊時間将自己的所知所感,向藍澈講了明白,大意還是切重民生。
上位者的榮耀僅僅隻是一人的榮耀,敵不過萬千百姓的安居樂業。
所以楚雁離在講述之時,将重心全放在了此處,以戰止戰的做法他并不提倡,況且沒發動一場戰争,參與進來的不光是神域與魔宗,下界諸界也會因此而受牽連,再大的恩怨世仇,都不應該犧牲如此多的人。
在聽完楚雁離的叙述之後,藍澈的面容也舒緩了下來,他淡淡一笑道:“若你所言皆是發自内心,那我們還真是志同道合。”
藍澈站起身,負手在大殿中緩緩踱步,“神域雖為此間之最,但并非完美無缺,所行所思也亦有纰漏,從前與魔宗之戰,為的是保全神域子民的富足,但僅思慮一界安危,這格局便也小了不少。”
“況且随着上層的資源攏絡,神域也變得高傲,認為它是淩駕于萬物之上的恒星。”
“這并不是一個好的走向,諸界之間,需要的是平等,我雖未親自造訪過魔宗,但我心知,魔宗的子民生來無辜,不該受盡冷眼與漠視。”
“天之降命無可擇,但人之行徑卻可改。”
“神域之中,也未必都是什麼善男信女,攪弄風雲的人大有人在,如此看來,不也與那邪魔歪道一樣嗎?”
“這成見啊,就像是春種,入土則滋芽生長,如今已成參天盛木,想要逆轉,便需斬斷其根莖,也就是革新。”
按理說,藍澈并不該與楚雁離講這些,對方曾是敵對陣營的一員,他對楚雁離也不了解,但是這麼多日的鴻蒙論辯已經讓他心煩至極,他急需一個知音來傾訴這心中苦悶。
未央庭内雖然人員衆多,但是對他都是亦步亦趨,從來沒有人真正去理解他的志向,包括白玉京與夜觀瀾,他們更多的是聽從而非理解,這一點,讓藍澈在神庭之中孤立無援。
而楚雁離的話,卻讓藍澈心中倍感欣慰,此人與自己的志向一緻,都是将目光放到了諸界之上,若能促成和議,也算是不枉他這麼多年的籌謀,所以面對楚雁離,藍澈的話也多了起來。
原來,他也不是一個冷冰冰的人啊?
楚雁離心道,白日在劍冢之時,那淩霜傲雪的姿态讓他一度認為藍澈是個極難接近的人,再加上藍澈戰無不勝的名聲在外,楚雁離一度不敢放肆,盡可能将他的心中所以收斂起來,如今來看,是自己過慮了。
這是楚雁離第一次與藍澈正面交涉,原本以為這次之後,藍澈便不會再花時間陪自己徹夜長談,但是讓楚雁離沒有想到的是,自那晚之後,藍澈總會派一位名為宋景的弟子來喚自己,去到大殿之内暢聊諸事。
起初隻是聊些心中感想,但随着日子漸往,二人的話題也越發多了起來,楚雁離也不再拘着束着,将自己在這些年在魔宗的所遇所感都講了個遍,見他如此坦誠,藍澈也将自己的一些境遇盡數告知。
二人雖然聊的投機,但是和談一事遲遲未能推進,藍澈所遇到阻力實在太過強大,盡管有白玉京夜觀瀾和葉冰清的相助,都雲谏卻一直不肯松口,再加上幾位領主一直在帶偏風,聲說是因為魔宗使者妖言惑衆,一聲聲誅殺邪魔的請願,逼得藍澈不顧天尊顔面,從鴻蒙大殿甩袖離去。
楚雁離按照往日的習慣,在房内等待着藍澈,根據藍澈的說法,他隻有留在未央庭才算安全,隻要踏出這未央庭一步,就免不了要遭人暗害。
今日怎麼這麼晚還沒有回來?楚雁離心道,神域雖然是極晝之色,但是按照時辰來算,現在已經到深夜時分,藍澈雖然公事繁忙,但是到這個時間點,他也會準時回來就寝。
況且昨日二人說好了今晚飲茶長談,怎麼突然失約了呢?
楚雁離在房中枯坐着,這時候,突然傳來了敲門聲,他趕忙起身過來開門,但是門外的人,是将離。
“怎麼是你?”
“嘿?你這話說的,怎麼不能是我?難道你在等人不成?”将離有些不爽,什麼意思,一看到自己就寫滿了失望,這家夥,怎麼回事?
“沒什麼,你這個時候來找我什麼事?”
“我收到你兄長的信函,特來和你說一聲,你這些天到底是中什麼邪了,我記得你是最不愛靜的,怎麼待在房間裡哪都不去?”将離對他這些天的反常很是感興趣。
“兄長說什麼了?”楚雁離避重就輕的問了起來。
“他催問進度,裡面還有一道暗語,若是你無法說服神庭妥協,那麼就盡快返程,君上暗下已經在重新集結部隊,這次出動的,不是正規軍,是心魔所染的魔甲軍,說白了,就是死士,沒有言靈咒的幹預,他們是不會停止殺戮的,隻有這樣,才能抵禦神域的最強戰力先鋒軍。”
“若是再起戰事,你我留在神域并不安全。”
啧,怎麼偏是這個時候,楚雁離心罵道,這些天他看着藍澈為了促成此事日漸消瘦,心中也知他的不易,所以沒敢追問鴻蒙論辯的結果,“我還有多長時間?”
“不足一載,這是你兄長能給你争取到極限,時限若近,你我必須離開,淮洲,你怎麼打算的?”
他來神域已過了三月有餘,這麼算下來,豈不是年末之時他如果沒有拿到神域的批印,這事态就會繼續惡化?楚雁離一時心急了起來,這個狀況他沒有預想到,原以為上次一戰,魔宗至少會休養生息幾年,沒想到這麼快就又開始籌備戰事。
“還能怎麼辦,隻能再與庭宣君聊聊,這情況對我們都很不利。”
“你瘋了?這是從熒惑魔宮發來的密信,你怎麼可以直接告訴他?”将離被他的行為驚出一身冷汗,“藍澈雖然是神庭中最為通情達理的神君,我亦感念他當初救你我于水火,但是這并不意味着他會時刻保持與我們立場一緻。”
“若是他為了神域的利益,選擇對我們刀劍相向,你又當如何處理?”
“别忘了,他是神域的天尊神君,不是魔宗中人。”
這一句,像一盆冷水一般,将原本信心滿滿的楚雁離澆的心底發涼,的确,藍澈雖然偏向自己的觀點,但是真到了權衡之時,難保他不會妥協。
他并沒有打心眼裡對藍澈産生信任。
“你說的有理,但是我得去再見他一面,至少要知道,現在事情進行到了哪一步。”
“也好,你再想想,實在不行,我們就回去。”将離歎息道。
二人沉默着思量起來,約莫一炷香後,閉合的大門突然砰的一聲被人踹開,二人聞聲望去,門外正站着風知還、陸竹笙還有花扇裡等人,幾人來勢洶洶,一看就是奔着打架來的。
“楚雁離!你識相的話,就趕快滾回你的魔宗去,不要再在神庭逗留!”風知還怒意滿覆。
“哦?這是你家神君的意思?”楚雁離對這個人一絲好感都沒有,現在藍澈不在,他倒也不用斂着,說話也陰陽怪氣了起來。
“你還敢提神君?若不是為了保下你們兩個魔宗餘孽,他何至于被人刁難?”
“蠱惑人心的孽障,你到底給神君灌了什麼迷魂湯,他居然肯為你們說話。”
“議和?我告訴你,我風知還絕不同你們魔宗議和!”
風知還越說話越難聽,楚雁離不禁蹙起了眉頭,這話算是挑戰道了他的底線,他重重一掌拍在桌子上,絲毫不讓的與風知還争吵了起來。
“未央庭是易主了嗎?風上神,你都可以替你們家神君做決議了是嗎?”
“我竟不知,如今的未央庭是姓風啊。”
“還有,魔宗不是孽物,将你的話給我吞回去,否則,我要你好看!”
陸竹笙一向不參與他們這鬥嘴的環節,但是今日卻一反常态的給風知還幫起了腔,“楚雁離,你知不知道你在神庭是多大的麻煩?”
“若不是你慫恿神君提議,神君何至于被那些領主排擠到負氣離去?幾個時辰了,到現在都找不到人,若是神君有個三張兩短,我定讓你走不出白夜城!”
藍澈失蹤了?
楚雁離有些被這個消息震驚到,但是現在他沒有時間考慮這些,馬上還嘴道:“他失蹤,你們找我興師問罪?難不成,你覺得是我綁了藍澈?”
“怪不得藍澈會心煩至極,你們這些庸無之輩,但凡能替他解憂一二,他也不至于夜夜來找我這個魔宗餘孽一訴心中苦楚。”
“辦不了事就會添亂,人人都為之懼怕的先鋒軍,原來是這樣讓人臣服的嗎?”
“混蛋!”風知還早就按耐不住想要動手的沖動,他原本就看不上楚雁離,現在楚雁離更是目無尊卑,直接喚起了藍澈的名字,這讓一向對藍澈恭恭敬敬的風知還大為不爽,所以二話沒說,就向楚雁離攻了過來。
“你竟還敢夜間私訪神君!楚雁離!你到底抱了什麼心思!”
重點是這個嗎?楚雁離被這一句弄得有些發懵,他原以為風知還對自己出手,是因為不滿意自己的嘲諷,但是聽他言語中的意思,好像他在意的,是自己和藍澈獨處?
诶呦?這家夥,該不是喜歡藍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