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在一旁看熱鬧的将離卻與旁人的心态不同,他看着楚雁離那嚣張的樣子,心裡發自内心的替他高興,這家夥終于算是找到自己的歸宿了。
唉,看來孤家寡人的,隻剩自己了,将離笑歎回了房間,這以後喝花酒朋友,又少一個。
自此之後,楚雁離沒再像從前那樣大大咧咧,盡可能的收斂着自己的性子,每日晨時早早的起床送藍澈去鴻蒙大殿,午時之後便去接他回來,誰說什麼他都假裝聽不到,一心一意的陪在藍澈身邊替他分憂解難。
都雲谏在得知此事後,當庭對着藍澈發起了脾氣,指責他有辱天尊名号,竟然和一個魔宗人厮混在一起成何體統,堂下更是群起而攻之,紛紛言說藍澈是受了楚雁離的蠱惑,要求即刻處死楚雁離,而白玉京和夜觀瀾這次并沒有袖手旁觀,直接與都雲谏在大殿中争辯了起來,每當白玉京被都雲谏的威壓壓制之時,夜觀瀾就會出面鼎力相助,給了白玉京絕對的底氣。
藍澈看着白玉京那面紅耳赤的模樣,心裡不由的欣慰起來,他們都長大了,可以獨當一面,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将他們時時護在身後了。
白玉京也沒有讓藍澈失望,短短幾日,他和夜觀瀾就組成了一個全新的團隊,專門針對神州樞紐一事對長樂庭展開了全力攻擊,白玉京從前雖然在神庭内沒有什麼話語權,但是在諸界卻頗有聲望,各族紛紛上書表示支持,這也讓神域的領主還有長樂庭那幫好事之人都閉了嘴,隻得默認此法可行。
花間庭與華音庭的雄起,讓藍澈再次看到了希望,現在三庭出面,總算是打破了長樂庭獨制的循環,對于外界的聲音,藍澈什麼言論也沒有發表,任由他人抹黑,因為藍澈清楚,他說的越多,越會讓旁人對楚雁離有所偏見,唯有不言不理,才能将此事平息。
風知還等人雖然也不滿意藍澈的作為,但是真到了旁人指責藍澈之時,他們還是站出來替藍澈發聲,當然,這股怨氣他們也沒有憋着,隻要在未央庭内遇到楚雁離,就非得将他截停辱罵一通才算完事。
若是遇上楚雁離心情好,就由他們罵上幾句,若是心情不好,便會轉頭就走,畢竟未央庭不準随意切磋,若是自己先壞了規矩,反而會讓藍澈很難做。
而楚雁離的生活從與藍澈确立關系起就有了明顯的變化,原本每日的寒食突然變成了熱騰騰的菜式,而且時不時還會有一些精緻的甜品出現,他原以為這是因為藍澈的緣故,後廚才給的特别照顧,可他并不知道,這些熱食,都是由藍澈親手制作。
在十四街學到的手藝,終于是派上了用場,藍澈趁着楚雁離休息的時間,總會偷偷去不歸樓進修,雖然這對于一個天尊來說,實在有失身份,但是除了在這方面照顧楚雁離,藍澈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補償的。
不知是因為真的好吃,還是因為長時間的沒有吃到家鄉的口味,楚雁離每一次都會将所有餐食吃個幹淨,而藍澈則會在他吃完後,臉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今日的杏露羹楚雁離甚是喜歡,一個人就喝了三碗,喝完之後露出了滿足的表情。
“沒看出來,淮洲你居然這麼喜歡吃甜食啊?”藍澈一邊用湯匙攪動這碗裡的湯水一邊說道。
“嗯,可能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吧!兄長說我以前愛哭的很,但是每次隻要吃到甜的,就會變得不哭不鬧,所以他總會在賺了錢後給我買些甜食,好讓我閉嘴。”楚雁離說起這個,臉上便露出了開心的笑意。
“生活本就苦難諸多,吃些甜的來改善一下也算是合情合理。”
“也是,那你還要不要再添一碗?”藍澈問道,楚雁離趕忙搖搖頭,“我都喝了,那庭宣君喝什麼?這麼好吃的東西,要一起吃才有滋有味。”
說完,便從藍澈手裡拿過湯匙,舀了一勺杏露遞到了他的口邊,“來,喂你吃。”
“啊!不用不用,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來就行。”藍澈連連擺手想要拒絕,但是楚雁離卻固執的将湯匙直接抵到了他的唇上,用命令的語氣說道:“啊……張嘴!”
藍澈拗不過他,隻能乖乖聽話,張口将他一勺杏露飲下,入口細品之後,他才覺得這味道似乎還有欠缺,這杏仁應是有些老了,所以喝起來總有股陳味。
“怎……怎麼了,是有什麼問題嗎?”楚雁離看着藍澈微微皺起的眉頭有些疑惑,這杏露羹他嘗着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啊,怎麼藍澈會露出這種表情?
“沒什麼,很好喝。”藍澈展顔一笑,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他望了望外面有些陰沉的天色,嘴裡不禁嘟囔起來,“時間過得好快,這一轉眼就到了冬月了。”
“冬月嗎?那神域會不會下雪?”藍澈話題一引,楚雁離就順着他的思路說了下去。
“會,不過雪季的時間不長,寒濯想看雪嗎?”
“那……神域可有梅樹?”楚雁離突然問了一句和前話完全不相關的問題,藍澈點了點頭回答道:“自然,未央庭中就有幾棵,冬月雪降之時便會徹開,倒是好看的緊。”
“那等下雪,我們去采一些梅花好不好?”楚雁離提議道。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你要梅花做什麼?”藍澈還是沒有跟上楚雁離的思維,見面還有疑惑,楚雁離便解釋了起來,以前每逢冬季,魔宗人便會踏雪采集梅瓣,然後制成梅花糕,因為雪季不定,所以梅花糕一旦上市就會供不應求,這麼多年他隻吃過一次,但是那味道一直讓他記憶猶新,所以他打算在神域嘗試制作一次,看看能不能還原出魔宗的味道。
“我們得多采一些,我可不知道要嘗試幾次才能做出來。”楚雁離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雖然還沒有吃到,但是藍澈心裡卻十分感動,楚雁離總是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留給自己,這番盛情,他又怎麼能辜負?
“好,那等梅花開了,我們一起去采。”藍澈笑道。
似乎是為了慶賀這難得的相知,老天也為此做出了讓步,魔宗那邊,商丘少見的同意了他們的提案,并且還配合着讓熒惑魔宮起草了相關文案,等到修訂完成後,便由楚雁離親自來提拿呈交,若是沒有問題,那麼計劃便繼續向下推行。
這對楚雁離和藍澈來說,是天大的好消息,楚雁離不必冒着生命危險去賭那一線希望,而藍澈也不用再提心吊膽,二人相處的時間也越發的多了起來。
楚雁離永遠都忘不了,那個冬天他陪在藍澈身邊,一同從被雪壓低的梅枝摘去拿新鮮的梅花,藍澈身穿一件被裘絨包裹的鬥篷,赤手将那一朵朵花瓣折下塞入口袋裡,天際間的小雪洋洋灑灑的飄落,墜在了他的眼睫與發絲之上,凝落呈一顆顆晶瑩的水珠。
他就這樣望着看着,忍不住取了一朵開的最為盛旺的花朵,插在了藍澈的耳鬓,而後捧起他那雙已經有些失溫的手,用哈氣緩緩吹熱,再塞入自己懷中為他取暖。
那一刻,楚雁離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他的周身被愛意籠罩,藍澈的一颦一笑,都像是畫片一樣的刻在了他的心裡,他多希望時間就這樣停止在此刻,這樣他就能永遠沉浸在這樣的美夢裡永不蘇醒。
但故事從不會因為美好而停滞不前,楚雁離一直小心翼翼維護的夢,也終于迎來了破碎的一天。
魔宗對楚雁離發出了傳召,命他即刻返程将提案遞交給白玉京,因為是魔尊特令,所以将離沒有辦法代替他回去,雖說也就分别幾日,但是楚雁離還是萬分不舍。
今夜還約了藍澈去落劍坪練習,楚雁離匆匆忙忙的将行囊收好後,便拿着滄淵劍出了門。
等他到落劍坪時,藍澈已經等待多時,似是因為無聊,所以自顧自的研究演練着從前的劍術,白衣白雪,清冷神澈,一劍霜寒,連動飛雪,衣袂輕擺,與那周遭白皚化為一行。
“淮洲,你來遲了。”藍澈停了劍背在身後,沖着楚雁離挑唇一笑。
“收拾東西耽擱了點時間。”楚雁離趕忙走到他身邊,環着他的腰輕聲說道,“我見庭宣君剛才使的,好像是從前那忘塵一劍。”
“嗯,隻可惜,除了刺你的那回,我再也使不出那剛勁的力道。”藍澈淡然道,“淮洲,我一直沒有問過你,那日你複刻我的劍勢之時,我便察覺你的劍意與我不同,似乎要比我的更加強力,我百思不得其解這其中奧義,既是你的劍意,那你可知,這力量是源自何處?”
楚雁離思索了一陣,而後淺笑道:“庭宣君算是問對人了,我也是前段時間才剛剛摸清這其中的秘密。”
“庭宣君可還記得,我在劍冢遇到你的時候,曾直言這招式并不适合你。”
“因為你無法忘情,更無法絕情,此招雖然霸道,但是在庭宣君手中卻爆發不出全力。”
“我揮劍之時,并沒有考慮這些,我六根不淨,俗欲纏身,當日唯一的信念,便是想與庭宣君比肩,可謂是欲念驅使下才湊成的巧合。”
“這些天我仔細思量之後,才琢磨出其中的關竅,忘情是斷欲,若反其道行之是否也是一種勢均力敵的力量呢?”
所以,這力量之源是欲念?藍澈沉思着,若以此類推,勝欲是欲,愛欲也是欲,若無法斷情絕愛,那将其放大,或許也是一種方法?
無情道的本質,他似乎理解的有些偏頗,僅僅隻是讀懂了字面上無情二字,但卻沒有斷明這内裡的含義。
歸零為無,整化也為無。
曆大道者,需經萬事過紅塵,眼觀八方冷暖,身感百苦千濁,尚可無憾拂衣而去,若一味投機省事,克欲克情,避世不觀,雖也可成道,但再遇塵劫,便會不堪一擊。
藍澈直到這一刻才真正了悟了這忘塵的意義,世人總以無情無念為衡量專一的标尺,認為單薄情緣便會六根清淨,但真正的無情是在遍觀塵下曆經百态後奉以大愛的釋懷,隻有直面了心中的欲念,才心無所憾。
這是不能逃避的修行,大多修行者為成道會選擇更簡約的方式,那便是不入世不染塵,而這樣的做法雖然占得了無情二字,但僅存于表象,内裡的空無一物,同時也意味着經不起考驗,所以不堪一擊。
人人都說此道難修易破,症結恐怕就是于此。
隻有親曆過,面證過,擁有過,千錘百煉過,才能真正做到忘塵。
藍澈感慨的笑了起來,沒想到自己鑽研了許久的道意,竟不如楚雁離明晰。
楚雁離見藍澈有了思路,便低頭在他眼睫上輕輕一吻,“在研究這力量之源的時候,我才發現,原來當日,我對庭宣君就動了心。”
“嗯……啊?”藍澈原本還陷在自己的思路裡,對于楚雁離的話完全沒有放在心上,随口應付了一句後才回味過來,趕忙将注意力重新彙聚到楚雁離身上。
“那個時候我也好奇,自己為什麼會有想要征服的想法,原本我以為是自己求勝心切,但是後來我逐漸發覺,我要的從來都不是勝過你,我想要的是與你站在一起。”
“庭宣君于我而言,是光,是一道可以照進未來的光,我想靠近,想得到,我希望他不光能照進魔宗,亦可照進我的心裡。”
“隻是當時的我不自知,許是覺得這是奢求,所以沒有再敢往下想。”
“現在,庭宣君是我的人,我便也不用掖着藏着,直接說于你聽。”
這……這是陳述事實還是在講情話?藍澈突然感覺所有的血流都彙聚到了臉頰,那一臉羞澀讓楚雁離看着更是欲罷不能,一種從未有過的沖動突然在他的腦海浮現。
“别說了别說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藍澈慌忙從他懷裡掙脫了出來,再這麼靠下去,自己的心都要亂了,他緩了緩神,便又重新開口道:“淮洲,拔劍。”
“是,我的神君。”楚雁離二話不說,攜着滄淵劍迎向了藍澈,劍身與身法的完美重合,同步一體氣勁走向,抵背相靠,雁回展臂間再而分進,錯身揮劍的須臾,在落劍坪上劃出了一個滿圓,雙劍幻化成萬千劍雨,割裂徐徐而下的雪幕,驚起一陣霜塵,若非落劍坪周遭無人無物,光是這平掃的力道就足以讓那些事物全數化為齑粉,更莫說這萬劍齊下了。
滄淵與扶光在天際回旋半刻後,穩穩的回落到了二人手中,藍澈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微笑,果然,這劍意順暢無比,下手根本無需顧慮,再加上楚雁離确實配合的很好,對他的出招一清二楚,這才讓這力量發揮到了極緻。
此番并非實戰,所以也無需将靈力注入其中,藍澈可以想象,若是真到需要靈能之時,此招便可以一當千,瞬時将敵人斬于麾下。
不過還是有些細節需要完善,藍澈心道,楚雁離見他有所突破後,便輕言道:“庭宣君真是劍法絕倫,佩服佩服。”
“啧,還誇我呢?若不是你在,我恐怕永遠也研究不出這樣強力的招式,到底還是你悟性高,我沒看錯人。”藍澈的這一句贊賞令楚雁離十分滿意,他轉目一想便又道:“庭宣君,不妨給這劍式起個名字?若是傳承下去也好有個說法。”
名字嗎?藍澈認真的考慮起來,因為身份的關系他不能收徒,自然而然也沒有傳承一說,所以所有的劍式他從未認真命名過,但如今情況有所不同,雖然楚雁離不是他的弟子,可嚴格來說,确實是師從于他,所以給這劍式起個名字似乎也是理所應當。
“那,取你我小字中的各一字,淮庭配以無間為名如何?”
“好啊!”楚雁離一聽便覺得合适,這仿佛是藍澈為他定制的一份禮物,是獨屬于他的專寵。
二人相視一笑,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冷風非但沒有帶走溫度,反而讓二人體嘗到了如灼陽般的暖意,一想到楚雁離明日就要啟程去魔宗,藍澈便緩緩開口道:“淮洲。”
“嗯?”
“除了這劍式,我還有一樣東西送你。”
“是什麼?”一聽有禮物,楚雁離馬上又來了精神,萬分期待的等着藍澈說下去。
“這詩詞歌賦我不擅長,送一般的物件又有些難表我的心意,想來想去,隻能送你這個作為暫時分開的臨别禮物了。”藍澈有些不好意思的向後退了退與楚雁離拉開了一些距離,而後将扶光劍拿出又道:“我隻做一次,此生唯一的一次。”
接下來的一幕,讓楚雁離再也無法移目,風掀起他耳鬓的一縷碎發,撲貼在了那泛紅的臉頰,藍眸盈盈深邃如海,唇挑一度笑顔逐開,劍行在前,衣袖飄後,旋舞之間與那天地嵌融在了一起,劍光帶雪,比起平日的對練,多了幾分柔意,風雪漸大,為這場特殊的劍舞增添了幾分意境。
在楚雁離眼中,藍澈無論何時都是那麼的神聖,威嚴冷峻,溫柔和煦,他見識過得每一面似乎完美的貼合了他對神明的想象,而現在,他卻感覺,藍澈更像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一個踏入凡塵卻依舊灼眼的存在。
而正是這樣,楚雁離才無法自拔,他喜歡藍澈在他面前的與平常不同的樣子,他喜歡這個為了他一直在打破規則的人。
飛雪騰升,一夜銀粟翩舞,将這美景定格在了此處,而後化作絲縷憶魄編織進了楚雁離的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