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雁離想着想着,不知何時睡了過去,這一覺他睡得并不安穩,他的耳邊響起了很多人說話的聲音,隻是這些聲音,他都無法辨别,有人在勸說他以魔宗為重,有人在勸說他考慮天下大義,時不時還有會些評論藍澈的言論。
這個雜亂無比的夢,讓楚雁離在床上來回翻騰,睡夢中的他眉頭擰緊,像是被吵的有些煩悶。
“淮洲。”
在那些瑣碎的聲道之中,突然有一個聲音格外清晰,夢中的楚雁離四下張望,尋找着聲音的來源,仿佛是陷入人海的兩個人,在那喧嚣的人群中尋找着彼此。
“誰在找我?”
楚雁離大聲的詢問道,就在他喊出這一句話的同時,眼前突然顯現出一道虛影,他仔細打量着,此人無論是着裝還是樣貌,都與自己一模一樣,難道這是自己的内心嗎?
“你是我?”楚雁離看着他淡淡的說道。
“是,我是你無法回避的心魔。”
“盡管這麼多年,你用言靈咒将我控制,但是入夢之後,你的意識還是變得很薄弱。”
“所以,我就會出現在這裡。”對方淺笑着說道,語氣裡透出了一股嘲諷的意味。
楚雁離翻了個白眼,算是對對方的嘲笑的回應,“你想說什麼?”
“是我想說什麼,還是你想說什麼?你我之間,還需要玩這種你演我猜的戲碼嗎?”
“藍澈,他對你來說,是困擾。”
一聽到這個,楚雁離就有些不悅,雖然眼前之人是自己,但是他依舊不滿意别人當着自己面評說藍澈,“你又知道了?”
“我說了,你騙不了我,你這腦海中的聲音如此紛雜,但始源點卻隻有一個,那就是藍澈。”
“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你,你開始質疑了。”
“在神域的日子,你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是誰?沉浸在那溫柔鄉裡不可自拔?”
“今日商丘所言,可是讓你心中有所動搖?藍澈的存在,或許會危機到你身邊的人,他們為了你一直在妥協讓步,而你,楚雁離,又能為他們做些什麼?”
“兄長的勸誡,真的是憑空而來嗎?商丘的任務,真的是毫無根據嗎?”
“還有将離,他代替你留在神域,原本,他是可以平安無事的。”
被對方一說,楚雁離又開始有些自責,他不想回避對藍澈的情感,因為那确實是他發自内心的本能,牽連這些人入局并非他本意,但是隻要一想到藍澈當日那含淚乞求的雙眼,楚雁離就無論如何拒絕不了。
他知道,這是不冷靜也是不明智的,但是那一刻,他就是清空了大腦,将所有的一切都抛開不顧,隻想擁藍澈入懷。
現在心魔的出現,是在告誡自己,他有些後悔自己的沖動之舉了嗎?
“便是沒有庭宣君,也會有其他人,你又怎麼能保證,我選擇其他人就一定是正确的,該解決的事情,從不會因為人的不同而改變,思量的事物整體也不會因為換了個人而減少。”
“我信庭宣君與商丘不同,所以,等回了神域,我一定會同他說明此事。”
“話說的倒是敞亮,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麼會出現呢?”對方顯然沒有被他的陳詞而打動,反倒是回問了起來。
“你所謂的信任,并非百分之百。”
“就姑且當做你說的對,但是,你又如何能保證,藍澈的心思不會變?”
“商丘和兄長可以對你說這些,難道藍澈身邊沒有他親近的人嗎?你不在神域的這幾天,他們的言辭,會不會讓藍澈動搖呢?”
這……楚雁離猶豫了,他似乎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自己在他身旁的時候,或許會因為相伴而得到安全感,繼而從内心生出勇氣,但是若是自己不在身邊呢?誰又能保證他不會被人說服?
他們僅僅隻相識了一年,這一年在藍澈的生命長河中根本不值一提,未央庭的所有人,都要比自己結識藍澈的時間要早,還有白玉京,他是最為關心這個藍澈這個兄長的,若是他開口讓藍澈回心轉意,那,藍澈真的還能像現在這樣堅定嗎?
“不可能,庭宣君不是那樣的人。”
“你都動搖了,為什麼他不會?楚雁離,你一向做事都是言信行果,連你都會在内心裡犯疑猶豫,那你有什麼立場保證,藍澈就不會呢?”
“你的生命與他并不等長,作為一個普通的魔宗人,你沒有長生的權利,既然知道你會死會離開,何故投入這麼多?”
“藍澈不是告訴你了嗎?他已經坐在這高位許久,萬物在他眼中都是瞬息一刹,楚雁離,你又憑什麼認為,他會為你駐足不前,即便你死去也不會改變心意?”
“……”楚雁離被這番說辭說的啞口無言,他沒想到,自己内心之中,竟然是這樣認為的嗎?是因為藍澈當日在晚楓林的坦誠,所以讓自己産生了不安嗎?
這一刻,楚雁離突然急切的想要回到神域,他有些害怕自己的擔憂是真實存在的。
不會的,藍澈不是這樣的人。
他一邊一邊的勸說着自己,可以他又不得不承認,那顆懷疑的種子,已經開始在他心底的某個角落悄悄紮根。
“你閉嘴!”
“啧,這麼不敢面對現實嗎?”對方笑了起來,絲毫不掩飾心底的輕蔑,“不如我替你做個決定?若是你下不去手,不妨将這幅身體的主控權交給我?”
“我比你更會取舍利益得失,楚雁離,我不會害你的。”
“滾開!”楚雁離不想再聽他多言一句,揮手想要将對方的身影驅散,但當他的手觸碰到對方的一瞬,那身影便渙散成了萬千螢火,耳邊嘈雜的聲音再次響起,聲聲勸導他放棄。
“都給我閉嘴!閉嘴!”楚雁離捂着耳朵想要隔絕這些聲音的幹擾,但是那些聲音卻直接穿透掌心,在他的耳道内逐漸放大,“你們什麼都不懂,憑什麼要我放棄!”
“他不會!庭宣君他不會!”
“他不會……”
“他不會不要我的……他不會放棄我的……”
話音越來越低,似乎他也開始被剛才的言語動搖,可耳畔的聲響卻沒有因為他的無奈而停止,反而像是爆鳴一般的洗刷着他的僅剩的理智,楚雁離的瘋狂的在那夢野之上奔跑,他想遠離,想逃避。
腳下一空,楚雁離整個人陷落到了一片無盡的黑暗之中,強烈的重力下墜,讓他從床上直接坐了起來。
“不會!他不會!”
心有餘悸的楚雁離撫着胸口拼命的喘息,額頭上汗水揮落如雨,窗外的赤月高懸,周遭一片甯靜,他這一覺直接從午後睡到了深夜,驚魂未定的他捂着臉坐在床上,想通過這樣的方式讓自己冷靜下來。
不要相信心魔,他隻是想吞噬自己,所以才窺探了自己的内心。
自己不是懷疑藍澈,僅僅隻是有些顧慮罷了。
楚雁離安慰着自己,想讓那顆還在為此驚跳不止心恢複平靜,可是不知為何,他像是落入了一個怪圈,思維無論如何也脫離不了剛才的夢境,人雖然醒着,但是魂卻還沉淪在剛才的對話裡。
他身為魔宗,自然清楚這心魔的來源,即便心魔的話是诓騙,但他無法否認,那确實是自己潛藏在深處的想法。
一陣陣的不安,令楚雁離頻頻蹙眉,使用言靈咒這麼多年,這還是第一次複發,心魔的可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被心魔占據了軀殼,人便會成為一台殺戮嗜血的行屍走肉,可謂是人性惡端的完美體現。
商丘所培植的魔化軍,便是由這樣的一群人組成的部隊,他們失去了判斷的能力,心魔一旦徹底爆發,便不可逆,目前除了魔尊獨有的天魔血脈可以壓制外,暫時無解。
自己不會變成那個樣子,楚雁離拍着自己的胸口寬慰道,隻不過是變故有些大,才會出現這樣的反應。
不知道楚莫辭那邊還需要幾天,他實在有些急不可待的想要回去見藍澈,起碼,同他說明自己現在遭遇的一切,或是心裡會好受些。
今夜無眠,楚雁離坐在床上耗到了第二天的早晨,直到向樂生在外面敲門,他才稍微回過神,向樂生将一卷密語遞給他,讓他在短時間之内必須背誦完成,以後時不時需要以給楚莫辭寫家書的形式向熒惑魔宮傳遞消息。
若是有十分緊急的情況發生,那便差将離本人回來送信,以保證消息不會被神庭攔截。
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楚雁離幾乎都待在家裡被這些魔文秘字所包裹,他最不擅長記憶這些東西,但是無奈,這是能回神域見藍澈的唯一方法,便是在難記,他也要硬着頭皮背。
好幾次楚雁離挑燈夜讀,最後直接昏睡在桌子前,醒來之後更是頭腦發暈,像是宿醉一般,若是實在靜不下心,他就會去院子裡練劍,雖然說這裡比不了落劍坪這樣專門供練習的場所,但還算施展得開。
隻有一次次施展出淮庭無間,楚雁離才能讓自己獲得片刻的安甯。
這樣渾渾噩噩的生活,楚雁離倍感折磨,修訂的時間遠比他想象的要久,足足耗了一月有餘,期間,楚雁離幾次登門想要見楚莫辭道歉,可都吃了閉門羹,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楚莫辭似乎一直都不在府内,後來輾轉了多次才從旁人口中得知,在與自己吵後的當晚,楚莫辭就帶着文書,請命去了南境。
還是因為當初說的話太重了嗎?楚雁離暗自想道,那日他光顧着宣洩,完全沒有考慮到楚莫辭心情,喬心塵對于楚莫辭來說,一直是一個未解的命題。
也是一個不能被觸碰的禁忌。
唉,楚雁離想了想,隻能無奈的留了封緻歉的書信,便轉身離開,當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後,商丘緩緩從旁邊走出,将那封卡在門縫中的信函抽出,拆開閱讀了一番後,指間一撚将其燃盡。
“君上,這是何意?”跟随在商丘身旁的向樂生疑惑道。
“何意?”商丘冷冷一笑,“這兄弟倆什麼都好,隻有一點讓人不得不防,在他們心中,對方是唯一的血親,所以為了對方什麼都可以做。”
“包括,違抗熒惑魔宮的命令。”
“想要讓他們聽話,隻能讓他們二人各自為陣,這誤會,還是不要消除的好。”
向樂生思索了片刻後,便點了點頭,“君上說的在理,楚莫辭已經将修改好的文書送到我這裡,要我現在去拿給楚雁離嗎?”
“嗯,他心急着見藍澈,早就沒有心思在魔宗待着了,趕在楚莫辭回來之前,讓他離開。”
“另外,給神域那邊傳個風律,就說一切按照計劃進行,楚雁離明日回去,讓東主那邊,也動一動吧!”商丘淡笑,似乎對于這位未曾謀面的盟友有着非比尋常的信心。
“是。”
商丘并不知道這位東主究竟是誰,他也沒有機會驗證對方的身份,可是無論東主是誰,隻要他不想讓神域安穩,那他們就不是敵人,他無所謂東主抱了怎樣的心思,大家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隻要楚雁離一到神域,他對藍澈的信任就會蕩然無存,這是東主的許諾,他有辦法逼迫楚雁離全力效命與魔宗。
商丘望了望天上的赤月,嘴角不禁揚起一絲笑意。
魔宗的天啊,終于快亮了。
楚雁離前腳剛進屋,後腳向樂生就跟了進來,他将文書遞給楚雁離後,便囑咐他可以随時離開了,然後再次強調,必須保持聯系,若是失聯,一切後果由他自負。
這話在楚雁離聽來,是一句強有力的威脅,他面色不悅的将東西接過,而後沒有好臉色的白了向樂生一眼。
這家夥算是商丘的心腹,這些年其他幾位聖君也不來往,一直跟在商丘的身後忙前忙後,日常也看不到他本人出沒,熒惑魔宮中有句戲說的說法,隻要向樂生出現,就是意味着你要倒黴了。
楚雁離現在算是徹徹底底的感知了一次,他和向樂生沒有什麼可聊的,所以草草将東西一收就準備走。
可惜了,臨走之前沒有見到楚莫辭,等下次回來再同他細聊吧,自己一定要好好控制一下情緒,不能再讓事情激化了。
在回神域的路上,楚雁離從沒這麼歸心似箭過,他一想到隻要穿越這層結界,就是看到那白色的身影,步伐就不由得加快了許多。
再次越過那光束彌補的結界層後,刺目的白光讓楚雁離睜不開眼,他透過指縫仰望着天迹,真是天差地别,這樣好的陽光竟一絲一毫都照射不到魔宗境内。
而這強光之下的神域,顯得格外的溫暖,那一塵不染的顔色,令楚雁離在羨慕的同時又有些反感。
他在魔宗的這一個月,雪季已經過去,春暖之景處處透露着勃然的生機,楚雁離歎了口氣,之前還答應給藍澈做梅花糕,也不知道藍澈有沒有好好保存他們一起采集的花瓣,放了這麼久,不知道還能不能食用。
他剛剛進入白夜城,就看到将離站在一旁東張西望,直到看到自己後,才面露喜色的跑了過來打招呼。
“呦,你小子終于肯回來了!”
“這一趟,走的太久了吧?就不怕你媳婦和人跑了?”
放在平時,楚雁離肯定給他一巴掌笑話他沒個正形,但是不知為何,現在看着将離這張嬉鬧的臉,他竟然完全笑不出來,心裡那根繃着的弦再次被拉緊。
将離似乎也感覺到楚雁離的異常,于是收起笑容,關切的問道:“怎麼了?是魔宮那邊給出的條件很苛刻嗎?”
“還是,又和你兄長吵架了?”
這種安慰的話語一出,楚雁離的鼻子就有些發酸,他有将離這個兄弟真是賺大了,将離某種程度上彌補了楚莫辭不足,在理解方面,他算是做到了極緻,對于楚雁離的任何一個決策,他都不會質疑,反倒是還會從中幫襯,好讓事情可以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