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安輕輕坐上床榻,看着小姑娘蜷縮的身體終于在炭火的溫暖下放松了一點點,抹抹額頭并未發燙,他想應當隻是太累了昏過去。
于是長長呼出一口氣。他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輕輕握住了她白裡透紅的兩根指頭,他貪心的又往上攀附,握住蜷起的半掌,感受着那熟悉的觸感,纖細的五指之根處是有些硬的老繭,再往裡,掌心依舊柔軟。
能再牽上這手,已經讓他很是喜悅了。
他就這麼捂着她的手,在距離不到一丈的地方細細描摹這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煙眉似乎濃了些,是因為長大了嗎?鼻子依舊玲珑挺拔,鼻梁偏右處似乎長出了一顆若有若無的痣來,使沉靜的面容多了分天然去雕飾的滋味,這是他走時沒有的,可這嘴唇卻蒼白如雪,失去了色彩。
其實她不鬧不吵不說話時,安靜的如畫中仙子,像是披上飄逸的衣裙就要舍去七情六欲飛升一般,可一醒來,又總是跳脫無比。
顧安憶起從前喝醉酒來時,鬧騰的久久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黏在自己身上,非要攬着自己的腰,小腦袋也非要靠在胸膛處。小丫頭擡起他紅着的小臉蛋兒,醉醺醺望着他的說道:“平安,你的心怎麼跳的這麼厲害,是不是生病了呀?”都說酒後出真言,可那時的自己沒有喝醉,反倒被逼出了真言。
那時,在她意識不清醒之際,他撫上了她如絲綢般柔滑的發絲,瞧她眼底暈着月色灑下的波光粼粼,忽然,有那麼一抹沖動,想要吻上那張口閉口間發出沁人香甜酒香的唇瓣,那盈盈水光,勾的他似乎也醉了。
他就那麼站着,臉上是寵溺的笑,“是啊,我現在久病纏身,這可如何是好?”
可下一秒,他就發現醉了的人兒鼻尖發出頗有節律的呼吸聲——竟是直直抱着他睡着了。
年少的他嘴角笑意蔓延的更深,隻覺如此在三橋城,一生也無憾。
夜色如涼,他沒等到她的回答,總是覺得待到下一個順其自然的時候再吐露才好。
可從此以後,似乎就沒有這樣好的機會了。
此時此刻,顧安心底既有擔憂又有餍足,他看着外面天色漸晚,雪也絲毫沒有停的意思,歎了一口氣。
這雪怕是得到明日才能停了。
日光很快就被黑夜催促的不留一點兒影子,顧安也漸漸看不清久久的面容,他不時探一下久久的鼻息,并沒有打算休息,見她呼吸如常卻還是沒有醒的意思,顧安忽然有些貪戀此刻的時間來。
他可以任意妄為的呆在久久身邊,不怕她傷心不怕她不肯見自己,也不用為三年前少年沖動的決斷而後悔。
他聲音如輕煙,緩緩道:“久久,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很傷心,像我一樣”,顧安低頭苦笑了一下,“如果我生是三橋人就好了,我爹呢,在三橋城謀個不大不小的官職,我娘呢,總是照看着他四個調皮的兒子,我們一家人剛好住在你家旁邊,那我一定一出生就會喜歡上你,不對不對,那時你還未出生呢。我會在你剛出生時就喜歡你,然後叫我爹與你家訂上娃娃親,就像那孫仕一樣,自小有個小娘子跟在後面,但我一定不會像他一樣不知好歹,我定會等着你長大,然後喜歡你呵護你,咱們再生上一個小不點,這樣就很好,是不是呀?”
寂靜的夜無法回應他,他卻在那過去的歲月中聽到了一個咋咋呼呼的小姑娘聽到這話瞪大了眼睛,兩頰绯紅的用大嚷大叫掩飾自己的羞澀,而後也會遵從本心的答一個“好”。
他知道,隻要他說,她一定會答應。
夜色就在顧安一夜的絮絮叨叨中終于亮了起來,一夜未眠,他卻精神抖擻。他輕輕推開木門,雪後涼意更加瘆人,便他将自己身上用來保暖的三襜衣脫下來,裹在久久下腹部,厚實的棉衣給久久包好,待到此時他才聞到一絲血腥氣。
顧安有些不敢動了,他仔細思考着昨日久久的行蹤,卻發現自己早就離開縣衙了,那這滲血的傷口又是從何而來,他不敢在這樣簡陋而寒冷的條件下随意解開阮久久的衣裳,于是打算趕緊背上她回營去,等來日再找知縣問一問這到底是是怎麼回事。
他将久久從床上扶起坐在床沿,自己則背對着她蹲下來,将她雙腿架在自己的腰身上,穩穩的拖住她才敢起身。
那雪深約莫半尺,顧安踏出一步,那厚雪就沒過了他的長靴,可他依舊不停,反而越走越快,小腿處單薄的裡衣早就被雪水浸濕,他卻好像沒感覺一樣,白茫茫的雪地裡很快就留下了一長串的腳印,直到他走回軍營,累倒的趴在了地上,卻依舊沒讓背上的久久沾上星點白雪。
還是張秉眼尖,顧安一出現在軍營不遠處,他就急匆匆扯了件披風跑了出來:“你這小子,怎麼一夜未歸!你知不知道我擔心死你了。”他眼尖的發現顧安背上的熟人,默不作聲的将披風蓋在阮久久身後,帶子則系在了顧安脖間,又信手将他拉扯起來。
此時他活像一個背了巨大龜殼的王八。
顧安一句話不提自己,氣喘籲籲的說道:“快快尋來汪大夫,她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