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間水花翻飛，裹着綠藻的水珠濺落滿地。大半個池塘裡的水都被沈觀情這一劍攪動起來，飛快地躍到空中又再度墜回池子裡。

沒人敢眨一下眼睛，都屏息凝望着同樣被激起的黑白影子。在看清的那一瞬間，所有人同時變了臉色。

沈觀情想都沒想，動作比他的腦子要快得多，手裡那柄劍當空再次落下，淩厲地劍氣阻止了黑影下降的趨勢。

除了劍鋒破空和水流湧動的聲音，池塘邊安靜得可怕。明明是溫暖的白日，森然的寒意卻從四面八方湧來，絲絲縷縷地滲入每個人的身體裡。

那巨大的黑色影子和白色影子其實都來自同一個人，準确得說是同一具身着白衣披頭散發的屍體。久經池水浸泡的臉腫脹得完全看不出曾經的樣子，青紫色的屍斑掩蓋了大部分面容。身體同樣臃腫不堪，像是注滿了氣的羊皮氣囊，一戳又會飛快地癟下去。

最讓人無法相信自己眼睛的是，屍體滞空的瞬間，風将長及腳踝的頭發從臉邊吹起，屍體的眼睛終于暴露在衆人面前——

渾濁的眼球與沈觀情對視的刹那，所有人都看見應當是死了大半個月的屍體，嘴角居然倏地勾起了一個詭異的弧度。

·

岑驚影帶着人趕到的時候，隻見沈觀情帶着人已然将池塘圍得水洩不通。

每個人臉色差得都像吃了蒼蠅，岑驚影眯着眼睛把強裝鎮定的沈觀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兩遍，最後劈手奪過他手裡的劍，又彎下身将峥嵘劍系在了他的腰間。

“演得忒差啊師兄，”站直身子前，岑驚影貼在沈觀情的臉邊小聲道，“手比我爹還抖。”

沈觀情強迫自己穩住手臂，不過毫無成果，轉而将手背到了身後，用眼神示意地上躺着的屍體。

岑驚影飛快地一瞥，看見那屍體長至腳踝的長發時突然來了興趣：“水裡撈出來的？這池子營養不錯，連屍體的頭發都能長得這麼烏黑油亮。回頭你讓人給我在裡面養幾條錦……”

“公子。”沈觀情沉聲打斷，細聽就會發現聲音裡面還夾雜着由恐懼引起的嗚咽，“這東西有蹊跷。”

“我當然知道，”岑驚影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卻沒溫柔多少，“誰在自家後院發現一具陳屍，都會覺得好好的生活一下子變得天都不亮了。不過沒關系，”

岑驚影轉頭面向那個屍體蹲下來，伸出手去查看屍體身上的傷口：“你家公子樂觀豁達又善解人意，遇到什麼事都扛得過去。”

屍體上沒有明顯外傷，口鼻裡也并無黑血。僅憑這樣粗略地觀察，很難确定原本活生生的人是如何變得一具面目全非。

“這就是管家梁叔。”沈觀情站在岑驚影身後突然開口。

“他右手手腕上有一塊黑色胎記，額頭上有一條舊疤，我不會認錯的。梁叔在我五歲的時候到了嘯水山莊，一直照顧我到十四歲。”

“我今晨還收到了他寫給我的信，信裡說蕪園昨夜一場寒雨，讓我和公子多加衣裳。”

岑驚影站起來，接過身邊侍從遞過來的帕子，随意地擦了兩把手，立即轉過去看向沈觀情。

沈觀情極力克制着感情，才沒有當着一衆師兄弟和手下的面失态。岑驚影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樣子，登時一手環住他的脖子叩住他的後頸，強迫他微微低下頭與自己額頭相抵。

所有負累贅餘和不明緣由的場景都被擠出了他的眼睛，沈觀情眼裡登時隻剩下岑驚影一人的身影。少年溫潤的眸子像初生的鹿，浸滿了純良與柔情。

沈觀情聽見自己的聲音一點點變得平靜下來，連劇烈的喘息都逐漸恢複了正常，往日沈師兄沉着冷靜應對自如的聲音再度響起來：“我查看過屍體，從屍體的腐敗程度來看，梁叔至少已經故去兩天。他是突然浮出水面的，要麼是有人在水下做了手腳，要麼真的……”

岑驚影見沈觀情的情緒有所緩和，後撤一步與他拉開了些距離。

沈觀情蓦地一頓，而後擠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一個死了兩天的人怎麼還會朝我笑、還會在昨日給我寄信呢？驚影，梁叔做鬼也記挂着我。”

岑驚影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頸側，看着沈觀情的眼神盡數褪去溫情，眉眼鋒利得像是能割破人的唇舌：“我從不信世間任何鬼神之說。所有借鬼神之口訴諸的溫情與快意，左不過都是生者的一廂情願而已。”

“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沈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