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岑驚影——”
“宗大夫!宗大夫人呢!”
岑驚影的小院裡一片歡騰,沈觀情懸着的心終于能放下,譚清明也松了一口氣,放下握着的落鴻劍,露出淺淡的笑意。
額角的溫涼并非夢境,在現實裡同樣真實可觸。視線還沒聚焦,岑驚影已經伸出手去觸碰那片溫度——是一個人的指尖始終貼在他的額頭上。
“你要吓死我了,”季千鶴反握住他的手,低下身抵着他的額頭,聲音平靜又溫柔,“沈觀情捎信和我說你這幾天狀況不太好,讓我盡早回來。我剛踏進蕪園的大門,就聽一片雞飛狗跳——”
岑驚影阖眸不願睜開眼睛,眼睫微動,略有依賴地低聲打斷:“你回來了。”
季千鶴點了點頭,在岑驚影的感受裡就是有人在他臉邊蹭了蹭。溫暖的氣息落在他耳邊:“回來陪你養病。”
“小季盟主。”
一道冷肅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溫存,季千鶴直起身子扶着岑驚影坐起來,整個人墊在身後将他圈在懷裡。
“這位是雲遊歸來的神醫宗骨,”季千鶴介紹,“我特意把人擄來給你看病。”
宗骨站在床前拿着藥箱朝岑驚影點點頭就算做問好,而後坐在床邊示意岑驚影将手腕伸出來。
“勞煩宗神醫大駕,”岑驚影的聲音輕得像随風而散的柳絮,語氣很平易近人,“小季盟主若有得罪,我代他向您賠禮。”
冰涼的銀針刺入岑驚影的手腕,傳來的疼痛讓他下意識噤了聲。隻聽宗骨漫不經心地說:“無妨,我與小季盟主本就一見如故。見了岑公子您,”
宗骨頓了頓,銀針深入幾分,卻沒讓岑驚影繼續感受到痛苦。
“我一見岑公子,就覺得親切。”
“許是我這張臉平平無奇,抛進人海裡也叫人難以辨認。”岑驚影用另一隻手摸了摸自己的臉,給沈觀情使了個眼色。卻不成想沈觀情不聲不響地把頭扭到了另一邊,權且當做什麼都沒看見。
“岑公子有傾城之色,可教天下人為之傾倒,任誰看了都要覺得親切。”
宗骨收了銀針,雙指又搭在他的脈上。一雙風流桃花眼裡滿是揶揄,聲音卻清冷得近乎淡漠。
“不過一枕黃粱,夢終究是夢。”
宗骨留下一句不明不白的話,拎着藥箱站起身作勢要走。岑驚影半垂的眸子驟然睜開,眼底瞬間變得冰冷,如同鷹隼般盯着宗骨的背影,厲聲喝到:“我還要向宗神醫請教一番病情,你們都先出去。”
在場所有人同時一愣,并不明白在宗骨不算禮貌,甚至有些冒犯的稱贊下,二人還有什麼值得再叙。不過很快都在季千鶴的指揮下退了出去,唯有沈觀情上來為岑驚影掖了掖被角,借着動作小聲道:“小季盟主說宗大夫本事大,就是這張嘴不饒人。公子你暫且委屈一陣,就任他誇幾句,治病最要緊。”
岑驚影恨不得擡手抽他,奈何手臂一點力氣沒有,揮巴掌的動作反而像摸了摸他的臉。沈觀情知道以岑驚影如今的身體狀況,他拿誰都沒轍,旋即邀功一樣笑了笑,又說:“宗大夫保住了肖涼的命,譚大俠之前一直在審他,已經問得差不多。”
肖涼的命保住了。
岑驚影擡了擡眉毛,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沉吟了一會兒才對沈觀情道:“你去幫着譚清明,注意分寸,别把人弄死。另外,”
沈觀情湊近了些,隻聽岑驚影用氣音說:“我隻聽實話。”
得了命令的沈觀情退出屋門,臨走前還貼心地把門帶上。霎時屋内隻剩岑驚影與宗骨兩個人,一坐一站,無聲地對視。
半晌,岑驚影率先收回視線,打了個手勢讓宗骨坐到床邊來:“敢問宗神醫,什麼算一夢黃粱?”
宗骨不再與他話裡有話地周旋,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今生未入輪回。”
岑驚影顯然低估了宗骨洞若觀火的能力,一時間說不出話,神情強裝鎮定,輕顫的眼睫還是暴露了他心底的震驚。宗骨擡起手,指尖從岑驚影的眉心滑到唇瓣,不帶任何情愫的觸碰如同撫摸一尊漂亮的雕像。
“觀相望氣也算藥王谷不肯輕易外傳的手藝,”宗骨的手指停下,在岑驚影的嘴角點了點,“我有幸能進過他們的藏經閣。”
“你的命數在上一世已經盡了。”
“我……”岑驚影不知道從何講起,遲疑着将頭偏向一邊,避開宗骨的手指。兩縷發絲自耳邊垂落下來,剛好擋住宗骨的視線,讓他看不清岑驚影的眼睛。
宗骨挑起那縷頭發,指尖在上面松松垮垮纏了一圈,輕言問道:“是前朝秘術,對嗎?”
屋内登時連呼吸聲都聽不見,岑驚影遽然轉頭,臉上所有震駭都寫進了眼底。纏在宗骨手上的發絲因着他的動作猛地繃直,扯得岑驚影“嘶”的一聲抽痛,連帶着喚回了理智。
“你怎麼知道……”岑驚影将那縷頭發絲從宗骨手上解下來,邊解邊壓低了聲音質問,“你還了解多少?”
“痛不痛?”
宗骨擡眼看着岑驚影,眼裡是說不盡的心疼。
岑驚影忙着将腦後散着的頭發梳理起來,連個眼神都不曾投到宗骨身上,聲音悶悶的帶着點委屈:“換是你頭發被人這麼扯住,你痛不痛?”
待他将頭發理好,轉過頭再看向宗骨時,卻見宗骨指着他的心口,一雙幽深如玉的眸子夾雜點點星光,細看正是閃耀的淚花。
“催動連心訣的時候,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