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自東向西經過蕪園漫長的山林和遼闊的荒野,最後放下一切狂躁與嘶吼,輕輕推開了岑驚影房間的軒窗。寬敞的大床上蜷縮着一個小小的身影,上好錦江白綢裁剪的裡衣穿在他的身上,襯得他像一隻乍披上衣袍的小白狐狸。
一雙溫暖的大手突然顫抖着撫摸上他的額頭,岑驚影倏地驚醒,季千鶴别扭地收回手,把頭偏向一邊,滿是關切地問:“醒了?”
“餓,”岑驚影含混地應了一聲,支起上半身靠向季千鶴的肩膀,下巴擱在他的肩窩裡,小聲地念叨,“餓了,想吃你做的金絲丸子。”
熱烘烘的氣息噴在季千鶴臉邊,季千鶴身體一僵,很快又放松下來,轉過身托起岑驚影的臉。兩個人額頭頂着額頭,岑驚影略略擡了擡眼皮,發現季千鶴緊緊閉着眼睛,眼睫戰栗不停,兩滴淚從眼角順着臉頰滾落到下巴。
“我餓啦。”
岑驚影又重複了一遍,伸出手抹去季千鶴的眼淚,動作中有着說不盡的溫柔。
季千鶴睜開眼睛,滿眼都是不知道是痛哭之後還是長久耗費心力熬出的紅血絲。岑驚影被那兔子一樣的眼睛一驚,蓦地莞爾笑了出來。
“心疼我啊?”岑驚影躺倒在床打了個滾,被子重新裹回他的身上。他從錦被中探出頭笑着看向季千鶴,緊接着長歎一聲:“心疼我就給我做金絲丸子去——”
季千鶴直勾勾地看着他,沒等岑驚影把話說完,就霍然把他從被子中撈起來,強硬地抱住他的身體,像即将要溺斃的人驟然抓住一棵救命稻草,全身發抖胸膛劇烈起伏,喘息聲都帶着死裡逃生的慶幸與悲涼。
岑驚影窩在季千鶴的懷裡,良久才伸出手環住了他的腰,不斷在他耳邊呢喃:“是我,放心,我死不了……”
顫抖的身體終于逐漸恢複平靜,季千鶴舍不得放開岑驚影,卻聽見宗骨的腳步聲正一點點靠近了房間。
直到岑驚影伸出手輕輕點了點他的胸膛,季千鶴才不好意思地直起身。隻聽“吱呀——”一聲,宗骨端着托盤推開房門。
“以後不許這樣冒險了知不知道?”季千鶴咬着牙教訓,語氣裡沒有半點嚴厲,“再讓我知道你和人拼命,我就把你帶回暗甲盟,給我做白幹活。”
托盤裡雞絲粥的味道遠遠就勾住了岑驚影的目光,偏偏宗骨的動作慢條斯理,不疾不徐地放下托盤擺好碗筷,又把熬好的藥從藥爐倒進碗裡,端到他的嘴邊。岑驚影哪還有一點聽季千鶴說話的興緻,全副身心都配合着宗骨乖乖把藥喝完,等着宗骨将粥喂給他。
“岑、驚、影——”
季千鶴一字一頓,話裡終于沾上一點怒氣:“傷口不疼了是不是?以命換力的時候潇灑猖狂,現在怎麼不繼續擺你蕪園掌門人的威風了?我跟你說話呢!”
季千鶴越說越激動,伸手輕輕推了岑驚影一把。岑驚影握着勺子的手一偏,正好撞到粥碗上,大半碗粥全數潑到他的小臂上,登時被燙得“啊”了一聲。
藕白的小臂登時被燙得通紅,宗骨顧不得灑在床上的熱粥,摸出随身攜帶的藥膏立刻跪在床邊為岑驚影處理燙傷。季千鶴愣了一下,而後才意識到岑驚影因為自己受了傷。
季千鶴也匆忙探過身去查看岑驚影的傷口,岑驚影一邊止不住地倒吸涼氣,一邊抽出空喝道:“别亂動。”
白玉青花碗摔得粉碎,碎片迸濺四處,邊緣鋒利得堪比刀鋒。季千鶴氣勢瞬間矮了下去,瞥見宗骨已經将傷口簡單處理好,就低下頭用手去撿床邊和地上的玉碗碎片。
岑驚影靠在宗骨的懷裡,抱着添了新傷的手臂一言不發地看着季千鶴。不過沉默僅僅持續了片刻,岑驚影就伸出手把季千鶴拉起來,讓他坐到自己身邊。
“放着吧,一會讓人進來收拾。”
季千鶴手裡捧着幾塊碎片,像個做錯了事的小孩,手足無措地看着他:“我怕一會兒你下床再劃傷你。”
“不怕,”岑驚影把碎片一塊塊從他手中拿出來放到床頭,又用被角擦去他手上的灰塵,“我要是想下床出門,還有你背我呢。”
“對不起。”季千鶴小聲說,“是我太着急了。”
“和你着不着急沒有關系。”宗骨忽地插話,語氣裡充滿傲然與冰冷:“是你不相信驚影的安排,總覺得他做不出妥當的選擇。”
“我不相信他?”
在宗骨面前,季千鶴那點難得的示弱立刻蕩然無存,半是炫耀半是嘲諷道:“我與小影幼時一起長大,契若金蘭又有竹馬之誼,你算個什麼身份敢來對我們倆的關系指指點——”
“知己。”
宗骨飛快打斷季千鶴的質問,連看都不看他:“一見如故,始終如一的至交知己。”
岑驚影被他們倆吵得頭痛,心中罵道這有什麼好争的,我連飯都沒安安生生吃上一口就要聽你們兩個人在這争風吃醋,面上卻一派淡然從容,比了個手勢中斷兩人的對話問道:“沈觀情呢?”
“就在門外等着,”季千鶴沒好氣地回答,“勸他回去休息他也不聽,你們兩個師兄弟這股子愛犯倔的脾氣真是傳承不斷。”
宗骨溫柔些許:“沈觀情和譚清明身上的傷我都處理過,不嚴重,你放心。”
岑驚影略帶疲憊地捏了捏眉心:“你們先出去,讓沈觀情進來陪我說一會兒話。”
沈觀情踏進房門,隐隐覺得岑驚影并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