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心訣的業力反噬在與譚清明接觸時發作尤甚，更别提兩人剛剛還接了一個綿長又親昵的吻。然而再多肢體接觸，也比不上親耳聽到譚清明講述二人前塵過往帶來的沖擊。

“從前我我恨他入骨，恨不得能将他挫骨揚灰，隻想擺脫他的糾纏，”譚清明仍自顧自說着，“可現在真的全無他的蹤迹，我一時孤單，一時又覺得害怕。我發現我離不開他了。”

岑驚影疼得額前遍布冷汗，咬着牙不讓痛苦的呻/吟發出一點聲音，卻還是有一聲呼痛逃離了他的牙關，撞入譚清明的耳朵。

慘白的臉上依稀透露着性命垂危時的青灰之色，斷斷續續地呼吸變得輕不可聞。門外一直守着的宗骨“咣當”一聲推門進來，跌跌撞撞地朝岑驚影奔來。

岑驚影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從譚清明的懷裡掙脫，一頭紮進宗骨的懷抱，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景象，是宗骨倉皇失措的表情和他身上被自己吐出的大口鮮血打濕的衣裳。

譚清明看到岑驚影坐起身後開始吐血才發覺事情不對，雙手護着他的背不至于讓他從宗骨的懷裡滑下來時才愕然發現，他背後的中衣早已全部被冷汗浸濕。

·

岑驚影能意識到自己是在做夢。

混沌的夢境總是在昏迷時占據他的所有思緒，把那些不忍回首的回憶挑挑揀揀，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再次流轉。

然而有些面孔永遠都是模糊不清，他仔細在記憶中一個個搜尋過，也翻不出那人的名字和面容。

就好像自己真的淡忘了一樣。

這次夢裡不再是熊熊烈火和萬千追兵，一輪孤月倒映水中，很快被船波劃開四散，轉眼間又聚成一盤圓滿。

他站在船頭，回身朝船艙裡坐着的人伸出手，船尾撐篙的老船家滿眼慈愛地朝他望過來。

他聽見船艙裡的人輕笑一聲，而後搭上他的手走出來，帶着輕佻的笑意問道：“又遇上什麼難事了？你親我一下，我就幫你。”

然而下一秒，江風凜冽呼嘯，漫天洪水席卷飄搖的小舟。岑驚影看見那個人伸出的手離他越來越遠，指尖殘存的溫度也一點點消散竭盡。

支離破碎的畫面再度被拼湊起來，還是同一輪月亮與同樣一葉扁舟，隻不過船家換了一位沉默的年輕人。岑驚影感受到懷中和手上皆是一片溫熱，發現自己正抱着一個人，半尺長的短刀悉數沒入那人的後腰，鮮血正從傷口處汩汩湧來。

他被那傷口吓得雙腿發軟，緊接着就帶着懷中的人一同墜入江中。

冰冷的江水漫過他的頭頂，刺骨的溫度讓他驟然想起來，那是天啟六年冬，他借着擁抱的名義一刀刺進譚清明的背，而後兩人雙雙墜江。

也就是從那時起，岑驚影染上了畏寒的毛病，每至數九冬日，渾身冰涼得如墜冰窟。

·

“小影，小影——”

“岑驚影你醒醒，看着我！”

岑驚影霍然從夢魇中掙脫，寒冷的江水讓他看清了宗骨的面容後仍然心有餘悸。譚清明似是看出了什麼，伸出手握住了他冰涼得腳踝。

宗骨見他醒來，終于松了一口氣，招呼人把熬好的藥端上來。一碗苦森森的湯藥下肚，岑驚影才覺察身體裡生出一陣久違的暖意。

“平白無故的，怎麼動氣了？”宗骨邊說邊看了譚清明一眼，語氣裡半是教訓半是埋怨，“你身子本來就弱，又受了傷，再受什麼刺激，恐怕我拼盡一身本領也救不回來你。今日若非我就守在外頭——”

岑驚影換了個姿勢躺得更舒服些，才回過頭來打趣宗骨：“那就勞煩宗大神醫多守我一陣，守到我活蹦亂跳，能上房揭瓦為止。”

宗骨被他哄得沒了脾氣，好言好語地說：“守守守，我恨不得守你一輩子，不過現在，”

岑驚影敏銳地察覺到宗骨似是有話要單獨對他講，伸出腳踢了踢譚清明的胸膛示意他快滾出去，不成想譚清明身形絲毫不動，俨然有坐成一塊石頭的打算。

宗骨沒在意地繼續說：“我師父發了信來，召我回師門，大抵是他要出門雲遊，有些要事要交代。”

“去多久？”岑驚影沒想到宗骨這就要走，一時之間竟有點猶豫，“一定要回去嗎？”

宗骨摸了摸岑驚影的頭，話裡全是難舍難分的意味：“我也舍不得你，但畢竟師命難違。最多也就三五日，若有什麼事耽擱，我再給你寫信。”

說完，宗骨又接着補充：“我留下幾張藥方，都已經交給了沈觀情。一旦你有什麼不舒服，就讓沈觀情按着方子抓藥煎藥。”

“提起沈觀情——”譚清明适時插嘴，“我記得沈觀情和我說，岑公子有要事要告知于我。”

譚清明挑釁地看了宗骨一眼：“不知現在是否方便告訴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