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元年六月二十七，嘯水山莊舉辦傳位大典，遍邀江湖名門。即将繼位的少莊主岑臨淵主祭天地，一雙弟妹岑驚影與岑三娘随其侍立。

岑驚影手持托盤，上面盛裝着祭禮要用的酒水和香燭。他擡頭向祭台之上看過去，岑臨淵身穿金袍，頭發用玉冠束起，腰間沒佩戴任何刀劍，就這麼負手站在祭台之上，頭頂蒼天腳踏黃土，傲然于所有人面前。

日頭緩緩爬出山野的遮擋，無盡的紅光揮灑向祭台的最高點。早在祭台下等候已久的老先生終于肯清了清嗓子，聲音渾厚嚴肅，響徹整個嘯水山莊。

“起——”

所有人都收了聲，俯首帖耳地站好。岑驚影和岑三娘上前兩步，踏上去往岑臨淵身邊的台階。

九級石階并不漫長，比起嘯水山莊大門口那三百多級台階簡直不值一提。然而岑驚影的表情卻并不輕松，今日傳位大典後，所有事情的性質都變了。

沒有十二樓，沒有朝都第一人糾纏半生的宿敵，隻有飽受嘯水山莊新一代莊主寵愛的纨绔弟弟。

上輩子他根本不記得岑臨淵接替莊主之位是何場面，隻能回想起彼時剛剛和譚清明交手，自己被他一劍洞穿了肩膀，養了大半年才康複。

“跪——”

岑驚影一手端住托盤，另一隻手撩起衣袍，雙膝還未觸地，就被一隻手強硬地扶起來。

“你也是岑家的兒子，沒有你跪我的道理。”岑臨淵接過他手裡的酒水香燭，在岑三娘的伺候下點燃了兩炷香，将其中一炷放到岑驚影的手裡，“你陪我來祭天地。”

岑驚影完全沒想到岑臨淵要拉着他給祖宗上香，當場差點擡腿就走，被岑臨淵殺人一樣的目光瞪着才生生克制住。岑驚影哂笑一聲：“按常理，本應該是嫂子和你一起給祖宗天地上香的，我這個做弟弟的怎麼能越俎代庖。”

視線越過岑臨淵的身影，他身後正是低眉順眼的發妻梁氏梁荷。岑驚影朝梁荷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小聲勸着岑臨淵：“哥，祖宗規矩就是這樣，不該我肖想的我不能染指。你也别耽擱了旭日東升的好時辰。”

岑驚影接過那炷香，而後塞進梁荷的手裡，用眼神示意梁荷跟上岑臨淵的腳步。岑臨淵一頓，卻也沒再反駁，伸出手狠狠在岑驚影的手腕上掐了一把，用僅有他們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大典結束後我再收拾你。”

岑驚影笑嘻嘻地應了一聲，重新拿過托盤低頭跪下。

鐘鳴三聲，金光萬丈。

岑臨淵将香舉過頭頂，閉眼萬分誠懇地鞠了三躬，而後将手中的香插進香爐中。不待梁荷将香插進去，他就已經拿過那塊象征着莊主身份的水紋玉系在腰間。

岑驚影跪在下頭，自他的視線看過去正好是逆光，隻能模模糊糊看清岑臨淵的身形輪廓。日光為岑臨淵鍍上了一層淺淡的金邊，他臉上所有強勢、狠辣的表情都叫人看不清楚，隻有被柔光勾勒的身影為他添了幾分溫柔的模樣。

原來嘯水山莊也沒想象中的那般不可靠近，岑驚影想。

鐘鳴九聲，岑臨淵接受嘯水山莊上下叩拜。

岑驚影額頭貼地，漢白玉冰涼的觸感在額頭上一觸即分。他虔誠地閉上眼睛，嘴裡呢喃了一句祝禱。

——上輩子轟轟烈烈地死，現在我隻想安安生生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