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陳星就講了事情經過,這天晚上兩人一直聊到兩點多,從網友聊到M8社區,又聊到天文,最後聊到科幻小說,齊修遠說最近有個小說的構思,一直想寫,沒有時間。陳星就說那你可以先講給我聽,于是他就又收獲了很多條長達60秒的語音……直到撐不住睡着,第二天陳星才看到齊修遠的“晚安”,還有一個888元的轉賬信息。
“這是什麼?”陳星沒有領,問齊修遠。
齊修遠說:“壓歲錢,領了吧。”
陳星點了領取:“好的,謝謝哥哥。”
大年初一,陳星去了姑姑家,一直到初三,他都在幾個親戚家走訪留宿,陳星的幾個姑姑都很好,農村人,感情比較樸素,但真摯,陳星走的時候背包裡放了一堆農家特産。
回到江州時是初四晚上,江州又下雪了,積雪有一指那麼厚,陳星所在的小區靜悄悄的,似乎鄰居們都返鄉過年去了。他的家還是離開時的樣子,隻是有一扇用來通風的小窗沒關,窗台上多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陳星放下包忙了起來,把帶回來的土特産塞進冰箱,然後立刻打掃房間,他對于居住環境有種潔癖般的苛刻,似乎連一粒灰層都不容許落下。打掃完衛生,他給自己煮飯,簡單的菜粥配烙餅,吃不完的餅還能留着明天做羊肉泡馍。
正好接下來幾天有空,陳星開始做馬拉松的賽前訓練。
這場比賽是江州市長跑愛好者協會和江州市青年聯合會聯合主辦的,報名從1月份開始,需要提供身體健康證明。陳星沒有跑過馬拉松,但對此也不畏懼,甚至有種征服欲。他查了相關資,自己給自己定制訓練計劃,打算先從2:30的配速開始挑戰,也就是在2小時30分鐘之内跑完21公裡,平均每公裡耗時約7分鐘。這聽上去很慢,但以他的身體素質,要跑足2個半小時,其實一點也不簡單。
而且,長時間的練習還有個“後遺症”:他腳上的繭子變多了,主要是那隻殘肢,本來就醜,現在更醜了。
不過——這世上哪有兩全其美的事呢,要得到什麼,就必須要舍棄什麼。
一場雪後,氣溫開始轉暖。
陳星上班有一段時間了,最近他都在閱覽室值班,連續兩次碰到上次給他遞“情書”的女孩。
但是陳星好像誤會了,有一天他工作時,女孩忽然出現,然後用手對着陳星比劃着什麼。陳星很敏銳地反應過來她比的是手語,但是他沒學過手語,看不懂她在說什麼。
“請稍等。”陳星說,然後去咨詢台把自己的筆記本拿過來,一筆一劃地在紙上寫,“不好意思,我沒學過手語,你在說什麼?可以在紙上寫下來。”
女孩接過本子,寫:“我聽得到,你可以說話。”
陳星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女孩盯着他笑,于是陳星也笑了,“不好意思,沒反應過來。”
女孩“說”:“哥哥,我上次看到你了,你在練習跑步嗎?”
陳星覺得驚訝,說:“是的,我在練習跑步,你在哪裡看到我的?”
“好幾次了,你下班的時候,我看見你在馬路上跑步。”
“你住在這附近嗎?”
“是的。哥哥,你真勇敢,我羨慕你的勇氣。”
這一次女孩再塞給他信件,陳星接受了,并且認真地打開閱讀,他發現女孩隻是單純地想跟他做朋友而已,她叫陳輕語,住在不遠處的福興苑裡,每周末會來圖書館,她說她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陳星了,“或許你已經忘記了,但是那天我借書忘了辦手續,出門的時候警報聲響起,是你幫我解圍,從那以後我開始關注你。哥哥,希望你不要覺得冒犯,我看到你總是一個人,你的同事們工作的時候也會聚在一起聊天,隻有你,一直在認真地工作。我和你一樣,身體也有一點殘疾,我不會說話,大家都叫我啞巴,我郁悶的時候就會去看書,自己學畫畫,而且我也不是一個人,我有一個非常好的朋友……”
陳星看完信件,一個人站在寒冷的大街上愣了好久,他竟然被一個十六歲的小朋友安慰了,原來……一個十六歲的小朋友也能看穿他的僞裝嗎?他拒絕被這個世界了解,拒絕陌生人的同情,其實隻是因為怕自己成為他們眼中的“異類”而已。“同類隻和同類一起玩”——年少時期的被排擠,家庭的破碎,以及成長過程中的壓抑,兩段失敗的感情,讓他對于這個念頭根深蒂固,漸漸地把自己遊離在正常世界之外。
不是這個世界不包容他,而是他主動選擇被這個世界“遺棄”,是他先把自己看做“異類”的。
“陳星?”
熟悉的聲音出現在耳邊,陳星回過神,茫然地看向聲音來源。
“你怎麼在淋雨?”齊修遠從學校開車回家,路過圖書館,彷佛是心有靈犀,又或許是心之所系,他往陳星下班時常走的那條路望過去,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簾,齊修遠踩住刹車,打開車窗,大喊,“上車!”
雨下得不大,可冬天的雨帶着刺骨的寒,陳星打了個哆嗦,透過連綿的雨絲看齊修遠的臉。
“快上車!”齊修遠說,聲音帶了一絲焦急。
陳星動了動,彷佛剛從夢中驚醒一般,奔跑着走向齊修遠的車。
“你在幹什麼?”齊修遠皺着眉,一邊打方向盤一邊質問陳星,但馬上,他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過于強勢,遂放軟聲音,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是擔心你。為什麼站在路邊淋雨?”
陳星抹了把臉,有點不想把自己的脆弱展示給齊修遠看,于是說:“有個讀者給我寫信,挺長的,我邊走邊看,就沒注意到下雨了。”
齊修遠抽空看他一眼,懷疑道:“什麼讀者?給你寫的什麼信。”
“一個……小讀者。她說想跟我做朋友。”陳星說,擔心他誤會,馬上又解釋說,“沒有别的意思,就隻是做朋友而已。”
“哦。”齊修遠說,“那你自己看着處理,畢竟是‘小’讀者。”
陳星這才發現他開進一條陌生的路,“去哪裡?”
“去我家。”齊修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