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慈看向外面,雖說有預感是老婦人,卻還是過去确認。
外面的人群忽然讓出了一條路,老婦人跌跌撞撞向房子走來,她本就淩亂的頭發在風中被吹起,纏繞打結,幹枯脆弱。
她臉上的表情說不出到底是驚恐還是不願相信,明明早上離開前最後一個孩子還在,現在卻隻能聽着孩子最後的嗚咽無能為力。
奕兒和芋兒的靈魂從大火中飄了出來,其他村民作為普通人是看不見的,但老婦人卻能清晰地看到自己透明的孩子。
這下子将她原本的希望擊碎,直面生死離别。
他們無法交流說話,但作為人的情感卻依然存在的靈魂之中,老婦人張着嘴顫抖着,想說話卻在強烈的悲痛下跪倒無聲哭泣。
溫慈想,他當年幫助這些人或許就是羨慕他們這樣無法磨滅的情感。
死去的人無法和活着的人相互觸碰,老婦人不停地去抓前面的空氣在其他人眼裡如同得了瘋病。
但恰恰也讓其他人更加堅信他們是瘟疫的源頭。
村民們不确定老婦人是否是活死人,隻敢用棍棒去試探。
老婦人始終沒有動,或許是在思考自己一直堅持讓孩子們活下來是不是反倒是害了他們。
如今這種悲劇雖然不是她的錯,卻依然無法不去責怪自己。
或許心裡會帶着絕對的遺憾,如果今天早上她沒有一個人去覓食的話,孩子們可能就不會死,就算逃不開死亡,還可以和孩子們共同進退。
奕兒和芋兒都死掉了,這個世界上隻剩她一個人,一切變得沒有意思起來。
火焰越來越大,房子被吞沒已經看不出原形,火開始蔓延至村莊的其他角落,幹枯的樹木和草地被點燃,村民們開始撤退,周圍一片吵鬧,老婦人依然沒有反應。
她似乎感覺不到火焰灼燒皮膚的痛感,就是像是一個早已死去的人成為了雕塑。
臉和手最先被灼傷,但是又很快恢複,她吃的馍比兩個孩子要多很多,恢複的也會比他們快,老婦人很快發現了這不對勁的地方。
芋兒死後他一直都沉浸在悲傷之中,全憑着要養活奕兒的心才堅持到了現在,兩個孩子的異樣她從未發現。
這世間沒有什麼可留戀的,可她忽然想明白了很多。
在原本的過去裡,村民們吃了芋兒的身體出現了活死人的情況,但是隻要一直吃就不會神智不清,那些肉能保證他們在饑荒之年活下去,隻是一點點不吃就會瘋掉的副作用而已,所以很多人依然會去賣芋兒身體的那個商販那兒買。
于是活死人變得越來越多,但是芋兒的身體隻有那麼一點,大家實在是沒有辦法了才漸漸開始調查肉的來源,最終鎖定了老婦人家。
在此期間奕兒早早就發現了問題,他能看到姐姐,自然也能從和姐姐的交流中明白馍的力量,他們隻當是神的恩賜,自然也不會祈求更多。
原本姐弟想着如果這件事永遠不會被發現也挺好,馍的數量隻夠他們三人當中的一人永生,如果不會東窗事發,那麼奕兒和老婦人就可以分食達到不餓,在饑荒之年獨善其身。
但如果被發現,那隻能是老夫人擁有所有的法力,他們早想好了對策。
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是擁有獨立思想的另外個體,但如果回到母體的身上,孩子的法力也會轉移。
這是隻存在在孩子與母親之間的關系。
于是奕兒芋兒早就計劃好,如果被村民們發現就讓母親吃掉大部分的馍,至少保證母親在還未吃掉他們靈魂之前不會被殺死。
這個世界早就壞掉了,他們沒有普度衆生的願望,隻想保證自己能夠活下去,村民是因為吃掉了他們最重要的人才變成活死人,那無論出于什麼,奕兒和母親都不會給予他們幫助。
老婦人這會兒的腦子十分清晰,她緩緩站起來,又慢慢地走進大火之中。
她不會讓她的第二個孩子也被分食。
沒有人再聽見她的聲音,隻有濃煙之中燒焦肉塊的氣味。
大火燃燒了很久,如果不是天忽降大雨,或許整個城鎮都會被燒起來。
這場雨沒有任何的意義,也不是溫慈的手筆,但村民們始終覺得這是老天爺的恩賜,沒有讓傷亡繼續擴大。
過去的溫慈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給這些世界帶來災難,如今的溫慈因因果輪回看到了這一切。
燒毀房子裡兩團黑色的焦炭在慢慢恢複,而老婦人和奕兒芋兒的靈魂相擁在一起。
悲痛之下,母子之間産生了連接,即便母親沒有吃掉孩子也擁有了強大的力量。
老婦人将自己和奕兒的身體卷走,化為一縷悶熱的風,沒有任何人看清其中。
溫慈抓緊時間跟了上去,這縷風路過了芋兒的墳墓,那小小的土堆被吹開,裡面僅存的頭顱被帶走,土坑又被吹為平地,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
風穿過城鎮去往森林,溫慈無法再判斷它的去向,而身後的城鎮因為風的離去而散發出濃濃的死亡氣息。
懷着怨念的厲鬼離開了這裡,但瘟疫并沒有停止,吃掉芋兒身體的人開始發狂,雖然不會像喪屍那樣被一咬就傳染,但是如果正常的人吃掉了他們的屍體也依然會有效果。
這個世界早已沒了解藥,希望都被風帶走,似乎這場瘟疫隻是因為饑荒之年死去的人太多而造成的。
城鎮上很多人都吃了芋兒的肉,他們都在互相等待對方的死亡,隻要同伴死去,他們就可以依靠同伴的肉不發狂。
可是這些人并沒有得到神的直接饋贈,他們不會再生,肉自然是也有限的。
而剩下沒有吃肉的人即便是沒有被感染也很難再在這裡繼續生存下去,沒有其他的勞動力,無法再吃到其他的食物,似乎變得跟那些發瘋的人一樣就是最終的結局。
城鎮上太亂了,溫慈站在大道上沉默不語,他原本的某一個想法在此刻漸漸被肯定。
當時間加快,他也依然看見了這個城鎮的變化,人越來越少卻并沒有最終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