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有雲泥之别。
馬爾科是鋼鐵之軀,我可不是。
今年有馬爾科陪我,我的睡眠質量好轉許多,但這隻是一種比較,相對于從前那些輾轉難眠的冬夜亡羊補牢而已——我的睡眠狀況再好,也不至于能和白熾燈針鋒相對,更不至于到點就睡、準時規律。
昨晚回家是十點,洗完澡又聊了許久,粗略算來十二點以後才有“睡覺”一說。
是我睡了,馬爾科沒有;而等到我醒來,馬爾科又已經醒了,沒叫我,在看手機。
窗外天色未明,屋裡也未點燈。
晦暗與寂靜裡,屏幕的光照亮他的臉。白底黑字的色彩反應在馬爾科平整的鏡片上,全是些我看不懂的專業術語,而他神色肅穆,全神貫注,一目十行。
我醒來時,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光景。
哪怕我醒了,他也未曾留意,隻當我踢被子,下意識地掖起被角,擋着我身後的光源。
我睡得很香,一夜好夢。
卻不知道馬爾科又學了多久……一整晚究竟有沒有休息?
“醒了?”馬爾科注意到我,果斷把手機放下,摸了摸我的頭,“早啊大小姐,睡得好嗎?”
“嗯……”我睡得好,迷迷糊糊地哼哼,又惹了他笑。
“幹嘛呀大小姐?大清早就開始撒嬌了……”
“唔……今天有早課嗎?”
“有啊,今天有考試,不可以賴床哦。”
“!”那不哼唧了,我起床,立馬起床。
我們擠在浴室裡洗漱。我動作磨蹭,馬爾科收拾完自己,又幫我整理頭發,替我戴好圍巾。在我認真思考今日香水選用木調檀香還是水果調柑橘香的時候,他去廚房煮了一碗熱乎乎的海帶湯。
感謝海帶湯。
落過雨的街道清冷至極,隔壁街口酷愛晨練的大叔大嬸們無一露面;而我迎着陣風,無所畏懼,唇齒留香。
“冷嗎?”馬爾科不時問我。
“不冷,”我把手揣進他兜裡,對“功臣”贊不絕口,“豆腐好軟和,小蝦皮也好吃。”
“哈哈,冰箱裡還有半塊。喜歡的話明天也給你做。”
“好的。”
路上濕滑,行人不多。馬爾科牽着我,步伐緩慢而小心。
經過空空如也的十字路口,忽然一陣烈風起,吹得我睜不開眼。馬爾科眼疾手快,一把将我拖進外套裡。新買的羽絨服蓬松又柔軟,我躲在裡面,抱緊馬爾科,直到風停,又才和他牽着手一起過馬路。
“好香啊,大小姐,”無風之時,馬爾科會主動問我,“幽幽的,是蘭花嗎?似乎還有一點栀子和丁香……”
“嗯,是的。”我連連點頭。
植物各有藥性,四舍五入也能算為“醫學”的一種。
我發現了:但凡和醫學相關,馬爾科就興趣斐然,且極有涉獵。
單聊香水,他一知半解,但說植物——
先從藥性開始,他如數家珍,再談特性,他信手拈來,最後一歸納總結,香水不過是植物提取物的再加工——馬爾科雖不懂香水,但懂植物。前三天不明所以,然後思路打開,再往後的每一天猜香水,他都是一擊必中。
我就說吧,他好厲害。
馬爾科不一般,一般人誰能做到這等地步?
衆所周知,人永遠不能清楚認識的隻有自己。所以在物理層面對人體進行探索的醫學和在精神層面對靈魂追溯的哲學一齊,可謂萬千學科中難以攀登的最險峰。
是的,醫學很難,難就難在沒有盡頭,這對攀登者的能力和心志提出了極高的要求和挑戰。
但醫學再難,和我們家馬爾科有什麼關系?
他誠然是一個超越想象的存在。
身為先天學習聖體、療愈本愈、醫學界冉冉升起的明日之星,日常有态度、熱情、專注、行動為其鋪路,我想世界上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擋他的腳步——學習?也無非探囊取物。
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裡。隻等風來,馬爾科這樣的金子必會發光。
我一點也不憂慮他的學習,也從不質疑他對醫學的拳拳之心。
學習當然是好的。
但我想知道他這樣心無旁骛地學習下去,籃球課實訓部分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推進?
距離年關僅僅四十日餘,一個月内,本學期亦将落下帷幕。
那場考試之後,更多場考試接踵而來,考試季也轟轟烈烈地展開。馬爾科開始沉淪在各類醫學專業的結課考試中無暇脫身,說好了去打球,也報名了籃球課,然而球衣球鞋買了一個星期,卻遲遲派不上用場……
“馬爾科,”我忍不住開口,“書還沒有看完嗎?”
“……唔,”馬爾科聽見了,但好一陣子才從書本裡回神,“是的,還有一點點,大小姐。”
“好吧。”既然他意猶未盡,那我等他看完。
我并不知道馬爾科所謂的“一點點”是指他已經看完了《上》,還剩下“億點點”《中》和《下》。
等他看完,天都暗了。我從浴室裡出來,準備休息,他打了個呵欠,接棒洗漱。
門沒關,馬爾科取了眼鏡。
我在門邊探頭探腦,見他眼睛透亮,像櫥窗裡的珠寶、夜空中的星。外表瞧不出一丁點端倪。但馬爾科見我來了,自然地眯起眼——
“你幹嘛呢,大小姐?”
他一把抓住我,把我拉進了浴室裡。
暖光直射。不戴眼鏡的馬爾科瞧着很是青澀,面上水汽氤氲,強光下宛如大汗淋漓,越看越有少年感。
“書看完了嗎?”他拉我胳膊,我也扯他胳膊,問他,“什麼時候打球呢……”
“要嗑CP嗎?”馬爾科了然地笑。
“嗯,我想嗑CP。”
“那怎麼辦呢,今天的書是看完了,但明後天還有其他的考試呀!”馬爾科無不遺憾道。
“……明後天?”
“嗯,明天三門考試,後天還有兩門。”
醫學生課業繁重,馬爾科一年要追趕常人六七倍的進度,課業尤其繁重。
現在不是打球的時候。他伸手摸我的頭,以示安慰。我也隻好作罷,即便如鲠在喉。
“那我睡了。”
“嗯,去吧。”
我去床上躺着,醞釀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