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哪有賭徒能做赢家?
時值正午。十二點半的鐘聲在客廳裡回蕩。
我們住的房子頗為老舊,瓦片搭砌的屋頂留有一扇不合時宜的天窗。偶爾寂靜的深夜裡,那扇窗會有繁星照亮。每當文思枯竭,修兵就會望着那扇高高的窗。
那扇窗始終是修兵的最愛,曾經無數次地出現在他自創的歌曲中,承載了他無數的想象。
正午的太陽正在出現在那扇窗上。
陽光傾瀉而入,落在修兵肩頭。
我想生活就是一場演出。之所以沒有舞台,是因為真正的主角不需要舞台,當他站在哪裡,那裡就是舞台。會有聚光燈主動聚焦于他,追随他、勾勒他,要求世界傾聽他内心的獨白。
我非常樂意傾聽——這很浪漫,不是嗎?
光不會滋生衰敗和腐朽,隻會傳遞亘古不滅的永恒。
我們等待着他的演出,它将決定我們一家今後的方向。我們在絕對的靜默中等待,當救贖的白光刺入天窗,落在他肩上——
萬籁俱寂中,修兵緩緩地擡起了頭。
“卡卡西,趁我還沒有反悔,你快拿走。”
即便牙齒在猶豫中咯咯作響,短短的話語裡,每一個字都充斥着掙紮。他仍然義無反顧地釘在光束裡。
“好。家人們,回見~”
卡卡西應下,話畢,頭也不回地沒入屋外的春光中。
剩下我們仍然在屋裡伫立。直到院裡傳來幾聲鳥啼,清脆得像流星,倏然劃破了這份靜谧。
我不知道,我可能的确笑了一下。
修兵繃緊的弦瞬間斷掉。他說我——
“你還笑得出來!這篇文章發表了,雜志社的同事都會知道我是能力者,也會知道你是管理員。”
“哦,無所謂。”我不以為意。
這裡是三個世界的集合,來到這裡的每一個人都會開始他們全新的生活。
全新的生活不像從前那樣颠沛流離、波瀾壯闊,但這就是大家想要的,正因為是大家的期待,世界才會被建設成當下的模樣。
每一個人都期待着平凡簡單的生活,而這等幸福的生活一定需要有人去捍衛。
那個人不是你,就是我。如果你我之間一定要有一個人,那我是管理員,我責無旁貸。
是的,我承認,誠然沒有一個賭徒會成為最後的赢家。
但我不認為這是一場豪賭。
我想以修兵的能力,他斷不至于把自己逼到山窮水盡的境地;我想這是他主動的選擇,甚至是他從中作梗,故意空出了這一塊足以撼動當地新聞界的“頭版頭條”。
既然是主動且肯定的選擇,那怎麼能叫做“賭”?
既然不是“賭”,我們又何從“輸”起?
“最差”的結局是我們無法再隐藏身份,平凡生活,為此,我們将不得不更換城市、從頭再來。但事實層面談起,留下未必是好;離開也未必是差。未來還沒有發生,我們都活在當下。沒有發生的事情怎麼知道它是好壞呢?
何況好壞也從來是人為的定義,境随心轉,變化隻在于一念之間。
我隻知道,無論如何,修兵的選擇并不會影響到卡卡西——
他是一個真正的工作狂,無論我們去哪裡,他都可以找當地辦事處接取任務,繼續推進他熱衷于的工作;
修兵的選擇也不會影響到我——
我不愛出門,不喜歡和陌生人相處,我也不喜歡工作,我喜歡在家躺着。反正是躺着,哪裡躺着不是躺着?無所謂,都可以,不影響。
但倘若真到了如此地步,修兵的選擇卻會影響到馬爾科——
或許我們可以借此機會搬去大城市住,我可以給辦事處打報告,送馬爾科去更高級的學府深造。
這怎麼不能算是一個機遇呢?
說來去大城市生活對卡卡西的任務生涯也有幫助——他喜歡解決麻煩,人越多的地方,麻煩越多。
……
所以改變從來不是事實層面的問題,隻是人心對于未知的困擾。
但我沒有心,沒有感受,也沒有困擾——令修兵坐立難安的情感,并不會束縛我。
我的态度向來明确:變也好,不變也好——無所謂,都可以,不重要。
重要的是心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一個不會受其困擾的我也會因為“戰鬥”而疲憊,我聽說内心的不甯也是一種無聲的戰鬥,我已經見識過就連卡卡西都會顯出疲态,甚至馬爾科也會冒出亂七八糟的胡茬。
人不可以沒有心呵!
它對于人來說不可或缺,不僅僅是物理意義上——
人心不甯,人活着,就像死了。他們都知道這個道理,所以才緻力于把我的心找回來。
修兵也需要把他的心找回來,好好收藏,小心呵護。
至于生活變或不變,随便、都行、管他呢。不必為未來擔憂,辦法總比困難多——這就是我的态度——無需恐懼,天塌不了。
隻要修兵無愧于自己的選擇,天塌下來,也有我頂着。
我頂得住,沒什麼了不起。
“……那會很麻煩!”即便他提醒我,不要輕視改變。它意味着或許會變好,也意味着或許會變差。
“那又怎樣?”我不以為然。
我隻是讨厭麻煩,不是逃避責任。
修兵都可以鼓足勇氣面對傾覆的風險,我是管理員,我更有責任做好表率。
卡卡西已經行動起來了,我想,我和馬爾科也不可以落下。我們得用實際行動表達支持。
“下次被人纏上,你就直接告訴他們你是能力者吧!”
我示意馬爾科不必再隐藏了。我們是一家人,如果修兵恐懼未知,擔心給大家惹麻煩,我們得為修兵煽風點火,斷了他的後路。
不如就公之于衆吧!不僅修兵是能力者、還有卡卡西和馬爾科,以及作為管理員的我。
我們生來就與衆不同。那又怎樣?與衆不同是我們與生俱來的特質。
風聲雨聲喧嘩聲,聲聲過耳。過耳即是雲煙,如夢如幻如泡影,又被雨打風吹去。留下的仍是真實的自我,越經風雨洗滌,越顯真知灼見。
——能怎樣?
——難道我就不再是我?
我要掀翻這屋頂,免得修兵為個開窗而憂愁。
“好的,我會的。”馬爾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哈?”修兵一頭黑線。
“你這樣做,馬爾科就在學校裡交不到朋友了!”
“有什麼關系,他整天都和我在一起,這樣也交不到朋友。”
“那你也别跟得太緊啊,”修兵說我。
他已和恐懼鬥争了一夜又一夜。他情緒激動,嗓音難以自控地放大。
我們當然不是在吵架,但聽起來總歸有一點點像是争執。
“不是的,”馬爾科忽然擋在了我身前,替我解釋道,“跟大小姐沒什麼關系,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别袒護她啊,馬爾科!”
“沒有,真是我自己的問題,”他無比誠懇地回答,“我已經不年輕了,和那群小年輕們不怎麼聊得來。”
“是的。”我承認和我有一點關系,但我不是絕對。
我沒有心。但我可以通過他的行為判斷,他至今也沒有認為那些人是他的朋友。
問題出在年紀和閱曆上,而不是區區一個我。我沒有必要包攬與我無關的責任,那不是責任,那是麻煩。
我最讨厭麻煩了,可絕不是個自找麻煩的人。
事實不容雄辯。
修兵沒有再說我了,在馬爾科坦誠的态度裡也如出一轍地坦然起來:“好吧。其實我也是在工作以後才交到朋友。”
——即便眼下也不知道還能不能再稱之為“朋友”。
他沒有說,眼神劃過我,我便心領神會。
——即便我沒有心。
“修兵,”我從馬爾科身後站出來,“你放心吧——未經審視的HE不是真正的HE!真正的感情一定可以經受住考驗!”
昨天我告訴馬爾科的話,今天我送給修兵。
真理之所以能成為真理,是因為它是真的——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你看我和馬爾科——昨天還互相不理睬,今天感情卻更好了,對嗎?”
我把手塞進他手心。我們從來都牽着手,卻從未像這樣自然而然的十指緊扣。
“對。”他牽着我,無不肯定地說。
“你看。”我示意修兵。
“你看。”馬爾科學我的口吻,同樣示意他。
他看着我們久久沒有言語。
久久的,終于松了口氣。
“……真是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