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風卷枯葉,今年采集鮮紅楓葉的時候已經過去,隻剩下街道光秃秃的大樹,猶如一隻隻幹枯的手妄圖觸摸陽光。
嶺南人民醫院,潔白的燈光與周遭被嘈雜聲包裹,二位少年登記完正在座椅上等待。
白色是幹淨的顔色,同時也是嚴肅的代表,陌生環境下,江寒松如受驚的動物般不安地往熟悉的氣息上靠攏。
夏時雨則在他耳邊滔滔不絕地叮囑着:“你見了醫生之後别緊張,記住我就在附近等你。到時候人家問你什麼你就如實回答,關于你自己的狀況你一定要記下來跟醫生說,這樣她才能判斷出你的問題所在,接下來才能幫你解決心理的問題。不過你也不用擔心不知道講什麼,一般來說醫生會問你一些問題,你回答就好了。”
“嗯。”
“你也不要擔心醫生會對你産生偏見,他們一般做這個的都有同情心,也能共情,就把她當成你的朋友。”
江寒松繼續點點頭,純淨的目光直直随着夏時雨的動作而移動:“好。”
“嗯,我要講的差不多都講完了。我覺得你還是有點緊張,就趁這個時間緩解緩解心情吧。”
“你怎麼看出來我緊張的?”
夏時雨回答,眼神也往下瞟:“你的眨眼頻率很高啊,而且還靠我靠得這麼近,而且還在玩我的衣服。”
江寒松垂眸,才發現手裡揉捏的衣角不是自己的,頓然放手,尴尬地無地自容隻好低下頭,甚至還紅了耳尖。
憋笑的夏時雨見他這副模樣,小聲笑起來:“哈哈哈,你别害羞,我不介意的,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偏小的聲音哀怨,江寒松扭捏地撞了下夏時雨:“你也不早點說,真的怪尴尬的。”
回複的又是一則輕笑。
無聊從寂生,夏時雨四處張望,發現座椅上大部分都是悶沉的青少年,有些一個人拿着手機等待,有些面對父母的說教隻會木木盯着地面,但眼淚在沉默中砸在地上,也有試圖用奇裝異服保護自我的年輕人,唯獨少了那些耐心陪同的家人。
激烈的婦女聲愈發響亮,全然不顧少女已經潸然:“我們真的是倒了八輩子黴,從你出生開始的每一天,對你悉心呵護。你看看你是怎麼報答我們的?還說我們不夠愛你,這十幾年來你有餓過一頓飯嗎?我們累死累活早出晚歸,就是為了你,為了你能不像我們過去一樣為了吃口飯什麼都能做出來。”
大人嘴裡說出的那些話太過肮髒,夏時雨将自己的兩個耳機都塞到江寒松的耳朵裡,并且調大聲音,試圖給予保護的屏障。
“怎麼了?”江寒松摘下其中之一,在暖洋洋的音樂中詢問。
“就想跟你分享一下我新找到的歌,每次咱們都是一人一邊,想要你試試兩邊都帶上的感覺。”
“兩邊帶上聲音有點大,還是分你一個吧。”江寒松将耳機遞給他。
夏時雨搖首,将手中的手機交給他:“不用了。給你,有什麼喜歡的歌就直接聽。”
“哦,好。”
結束了話題,江寒松眼眸餘光中,戾氣十足地瞥了一眼訓斥女孩的兩個家長。
這件事不久便翻篇,二人一共垂頭各玩各的。機械女聲呼叫江寒松的名字,兩個男孩猛然擡起頭循聲望去。
“你去吧,我是外人可能不能跟你一起,待會可能也會叫我,如果我比你先出來,我就在這等你。如果你比我先出來也就在這裡等我。”
江寒松起身,對他點點頭:“嗯,好。”
……………………
出租車裡,雖說是從醫院出來,但二位少年面色如常。
“醫生怎麼說?”
江寒松将診斷報告書交給夏時雨查看,反過來問夏時雨關于對方的情況:“醫生還說下個月要複診。你那邊怎麼樣?”
夏時雨聞言差點忘了說過自己也去看醫生了,他停頓了幾秒,随後又編好了言語:“我完全沒事,沒有PTSD,也沒啥心理類的後遺症,畢竟這種場面我在小說裡看得多了,就不害怕了。醫生說了沒什麼問題,讓我照常一樣就好。”
他翻開頁面,看到江寒松被診斷出中度抑郁,夏時雨倒是沒有感到意外。作為過來人,他早就從江寒松日常的表現中推斷了出來。不過他有些擔心江寒松的感受,畢竟按長輩的視角來看,确診精神病并不是什麼好事。
“哦……”江寒松垂下眼掩飾自己的狐疑,但回想起夏時雨并沒有攜帶什麼紙張,便沒有思慮多久。
夏時雨表現得十分樂觀,他十分開心将未來的好處說給江寒松聽:“我記得這種病會影響大腦,你現在成績已經到中等水平了,那治好了之後還了得?到時候别忘了教一教我哦。”
江寒松點了點頭,擡眼與夏時雨對視,信誓旦旦地保證道:“一定會的,我還沒跟你做夠同桌呢。”
留意表情每一處細節,夏時雨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他指向江寒松懷裡的塑料袋,重複醫生的醫囑:“這個藥,是千萬不能停的,不是說會上瘾,但是随便斷藥就會出現反彈的症狀,所以你要記得設個鬧鈴什麼的提醒自己按時吃藥。雖然有副作用,但是為了身體健康就忍一忍,醫生說過了,服用過一段時間之後副作用就會減小了。”
江寒松繼續點着頭,聽着比患者本人還擔心的語氣,言語中不禁含笑:“好,你不用重複醫生的話了,重要的我都記着呢。别擔心。”
一直開車的司機聽着他們的對話,操着一口本地的嶺南口音,贊賞道:“你們兄弟倆感情真好,不像我家的啊,一起和平相處的時間還沒有拌嘴的多。”
夏時雨對着司機莞爾,澄清道:“哈哈,叔叔,我們其實是朋友。不過聽您說,我感覺兩人會拌嘴肯定是關系好啊,不然随便兩個人這樣拌嘴肯定上升到打架了。”
“你倒是說得對,雖然一直在拌嘴,但是也沒有打過架,有時候互罵完之後還擠在一個房間打遊戲呢。哈哈哈。”
“是吧。”夏時雨回複完司機,轉頭繼續滔滔不絕地囑咐江寒松:“對了寒松,最後一個,如果覺得不開心了,随時來我家,我媽最近去國外度假了,我爸也不經常在家,你拿着鑰匙随便開門就行,我的房間,那間客房你都能住。有事的話,一定馬上打電話給你最信任的人。”
江寒松繼續乖巧地點了點頭,耐心地回答着,安撫夏時雨:“嗯,好的,我都記下了。你不要擔心,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隻不過是小病而已,我都這樣一兩年了,一直還是身體好好的,應該沒什麼大問題。”
夏時雨也是意識到了自己有點太啰嗦了,讪笑一聲,剩下的一萬字囑咐被堵在喉頭,統統轉為:“那就好,那就好。”
他遲疑着該不該和江寒松揭開他臂膀上刀疤的話題,思來想去,念頭最後被埋葬。
槍傷已經被藏匿在了袖子下,江寒松盯着夏時雨的左膀,慰問道:“那你的肩膀還好嗎?如果換藥困難的話我可以幫你。”
夏時雨下意識跟着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肩膀,傷口從輕微拉扯就會疼痛,到可以正常伸展,用了兩個星期,隻不過傷疤有些難看而已:“沒事沒事,我感覺傷口好得差不多了,我現在籃球都能打了。”
男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垂眼沉思,随後抛出另外一個話題:“那挺好的。話說月考要來了,我能在你家跟你複習嗎?”
“好哇。下個星期六我約了朋友出去打籃球,但是星期天全天都有空。”清澈明亮的瞳孔盯着自己,江寒松不知不覺就被久久吸引。
難得的大晴天,陽光透着常青樹的樹葉悄然落到少年眼裡,江寒松再次看到那透着生命之美的瞳仁。這次的距離更近了些,他能看到棕色瞳孔的紋路,玻璃球的質感讓這兩隻眼球如若精緻的寶石般。
對于這雙朝氣蓬勃的眼睛,他内心出現曾經出現過幾次禁锢這個身軀,并挖掉這雙眼球,小心收藏的想法。但隻不過是寥寥幾次地危險想法而已,他并不會真的這麼做。
車程不遠,做了幾分鐘就到了目的地。
下了車,離家裡還有一段距離,二人便一起在街道上踱步。
“時雨。”
“嗯?”
“我能在你家睡幾天嗎?”
夏時雨不假思索,果斷答應下來:“當然可以,那你還是跟我睡嗎?”對于對方主動的請求,他還真的沒辦法抗拒,不知為何,一靠近江寒松,他就能嗅到那若隐若現的味道,很獨特,不像香水,但是淡淡的味道很讓他上瘾,夜晚理智彌散時,他都恨不得抱着江寒松一直聞。
江寒松絲毫沒有猶豫,擡眼詢問着夏時雨的意見:“可以嗎?”
“啊,可以的,既然你怕黑嘛。”夏時雨幹笑了幾聲,垂下眼睫,盡量掩蓋自己的遲疑。
不過,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被江寒松黏上了,而且夏時雨感覺有些尴尬,畢竟之前剛和白箬和班長讨論完性取向,這下發現自己是純同,就有些擔心和好友同睡一張床上會不會友情變質,更何況人家都已經有心儀的女生了。
想到這裡,夏時雨好奇了起來:“你和crush的進展怎麼樣?”
江寒松聞言怔愣片刻,随後轉脖子眺望遠方:“還行,忽近忽遠的。”
夏時雨才發覺,自己竟沒發現,江寒松的生活已經充實了起來,已經不再隻是出現在自己的故事裡了。老父親的欣慰湧上心頭,他點頭,給了一些建議:“哦哦,那還好吧,不過我覺得你要注意一下對方的态度,如果一直保持着忽冷忽熱的話可能是在釣着你,你也知道,自己好看到能實現小說裡的一見鐘情,所以喜歡你的大概數不勝數,這其中也有各懷鬼胎的人。而且據我的觀察,你有點容易被PUA,所以一定要保持一些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