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欣抿了口溫水，潤了潤嗓子，目光卻不動聲色地盯着兩位少年的位置。

兩位黑衣保镖依然保持着戒心伫立在她身後，還沒人膝蓋高的飯團感受到了三人強大的氣場，膽怯地縮在夏時雨腿後。身為外人的江寒松并沒有遭到驅趕，便乖巧地留在了夏時雨身旁。

聽完羅欣講述的故事，具有共情能力的二位保持緘默。

瓷器碰撞聲落下，羅欣讓過去的話語沉澱了片刻，接着繼續進一步聯系到了最近發生的時間：“夏時雨，你遭遇的槍擊案不是偶然，想必你也發現了，一個跟你無冤無仇的□□犯為什麼會先以你為目标，他是如何悄無聲息地出獄，并攜帶這種手槍，熟練槍法。”

夏時雨垂下眼眸，明白女人的暗示。可他的大腦一時間轉不過來，便愚笨地提出了疑問：“我确實是這個案件的受害者，但是這個事件沒有指向潘家的線索，我不清楚我能為您做什麼。”

“把你手裡的證據都交給我。這樣就足夠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羅家了。解決了潘家最看重的兒子，其他的就更簡單了。你們也能永除後患不是？不然萬一哪天潘少爺看你生龍活虎，内心不爽，一手掀翻了你們的公司，那時候你又該如何反抗？”

回憶應聲在腦海回放細節，未來的慘狀又接踵而至，夏時雨的雙手又開始顫栗，感受到身體的異動，他連忙将手藏在身後。

羅欣淡淡瞥着那處小動靜，默默道：“不過放心，你們有權利拒絕。我之後也不會給你們公司使絆子。畢竟潘家那小子做事毛躁，錄了很多證據。”

“我很希望能幫上忙……或許，請給我一些時間考慮吧。将這些經曆重新複述出來跟傷疤上撒鹽沒什麼區别，您大概也知道，我因此休學了一年，這恢複程度也算是快的了。”

“好。”名片被放在了茶幾上，女人點頭後起身，“兩天後潘氏少爺的醜聞就會被大肆宣傳。即便沒有你的證據，作為萬千視頻之一的主角，我之後也會送點禮物的。”

夏時雨跟着羅欣的步伐走到門前，沉重颔首：“好。您慢走。”

臨走前，女人倏地蹲下身子，溫柔地摸了摸飯團的頭：“你家狗挺可愛的。”

“謝謝誇獎，那祝您一路順風。”愁眉展開，薄唇綻放笑容。

大門隔絕了外界的連接，夏時雨的笑容漸漸退去。他目光怔怔，落在那張名片身上。他的顧慮有很多，夏時雨知道暴露在公衆視野下的種種風險，也不想再次回憶起那段被大腦塵封的傷口。

縱使疑問衆多，江寒松也沒有問出口，不過也能隐隐猜到，這與夏時雨之前與自己分享的經曆有關。

胸膛緩慢起伏，夏時雨碰了碰江寒松的手背，喚回對方的注意力：“走吧，咱們回樓上。”

他自己感覺得到，被分離開的記憶自從槍擊過後就逐漸被解放，或許潛意識早就比自己先行一步猜到了主謀，封印枷鎖便開始松動。這些天，他時長被噩夢環繞，精神狀态也逐日變差。

既然如此，夏時雨利用這些回歸的記憶做些有用的事，才不算不浪費這次複發的苦痛。

但他還是有些糾結，這其中，舉報的利益更大，可正因如此，他需要慎重考慮，就害怕這是陷阱。可這個人是羅氏的羅欣，按她的角度來說，比起合作幫潘成殷永除後患，利用這些證據扳倒潘氏才更劃算。

這些無端的疑窦，大概都是潛意識不想揭開心底那匹布，讓他受到二次傷害。心不在焉，他在床上找到手機，指尖摩挲屏幕，心中一直未下定論。

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江寒松：“寒松，你覺得我該怎麼辦？”

少年駐足在他面前，一樣面色沉沉，陰鸷到可怖。他穩住聲音，說起了自己的分析：“那個人把女孩霸淩成人格分裂，那說明霸淩的方式很殘忍，但是也不排除本來就有人格分裂，隻是被霸淩激發得更厲害了。”

“所以你也被這種方式對待過。”

夏時雨沒有閃躲這個問題，他點了點頭：“肯定的，不過她可能經曆得比我嚴重，因為我這不是都好了嘛。你的推理能力真厲害，當偵探都綽綽有餘啊。”

記憶罐子已然裂縫斑斑，其中的液體正緩慢溢出其中縫隙。

江寒松顯然不相信，結合之前的細節，他大概推測出了霸淩的程度，反正比自己嚴重得多。

“不嚴重？那你的驚恐發作怎麼解釋？”

夏時雨的視線挪向别處，他選擇逃避問題，所以将話題掰了回來：“啊這個，哈哈，這個先放一邊，待會再讨論。咱們還是先分析一下幫忙作證的利弊。”

“你實在不知道怎麼辦的話就抛硬币吧，是正面就聯系，反面就獨善其身。”

聞言，夏時雨覺得這個主意不錯，眼眸明澈地望向江寒松：“好辦法诶！我現在就去找找。”

江寒松沖他微笑，等待的時間内，自己朝屋内的更深處走去，在書桌旁的辦公椅坐下，給夏時雨留下自己思考的時間，便簡單應了聲。

短短的路程，大腦卻争分奪秒般思考着決策。

冰涼的硬币被掌心包裹，那絲持久的涼意與一路走來的時間，已讓他在内心下了定論。

因此，江寒松見他回來的第一句話是問對方的決定：“想好了嗎？”

少年姿态懶散，下巴将枕着小臂趴在椅背上，目光朝夏時雨這邊的方向望過來。

夏時雨相視後愣住片刻，他垂眼一瞥閃爍銀光的鋼镚兒，内心動搖的時刻停止：“嗯，我之前有很多證據，應該在我媽手裡，我跟她問問。”

他很快想通，因此在房間裡找到手機，就馬不停蹄地和名片上那個号碼發信息。江寒松在一旁看不見手機的屏幕，也無需看見。

隻見夏時雨放下手機後，垂頭長歎。江寒松起身坐在他旁邊，溫聲詢問：“你在那個學校都經曆了什麼？”

夏時雨不喜歡把氣氛弄糟，他習慣性帶上歡樂的面具，輕松且簡略地闡述過去：“校園霸淩，雖然記憶很片段，但是還是挺嚴重的。感覺有點PTSD了哈哈。”

江寒松的神情反而變得嚴肅起來，他擔心地靠近重複話語中怪異的詞語：“記憶很片段？那之前的醫生沒有診斷出什麼？”

夏時雨搖頭，眸光真誠如金：“所以隻是我感覺啦，醫生都沒發現什麼問題，我肯定是好的。而且記憶這件事我上網搜過，好像是什麼分離性遺忘，反正經曆不堪回首，忘掉反而更好。”

渙散的視線聚焦，眸中映着面前的少年，面色盡顯擔憂。

那雙眼，平日冰涼，溫暖起來卻分外漂亮。其中幽暗的瞳孔，攜帶着幾分燙人的溫度看過來，瞳仁卻冷峻，如冰箭穿梭□□，大概是因看透了他的僞裝而震怒。

怔愣，夏時雨率先眼神躲閃。

面具不攻自破。

怒火卻沒降臨在自己身上，瑟縮間，卻聽見身邊的聲音仿若春水潺潺流過：“時雨，不用提防身邊人，你知道我的性格，所以跟我說說吧，别在心裡憋着。”

“抱歉。”夏時雨略微偏頭，眉眼低垂着。很多回憶雜亂無章地堵在喉頭，不願湧出，但他依舊選擇閉口不談。

夏時雨拒絕了，内心擔心江寒松會不會因此生氣，或者傷心，便再度開口解釋：“抱歉，我……”

江寒松打斷他，安慰：“沒事，不用道歉的，我不生氣，也不傷心，拒不拒絕是你的自由，别為了别人的感受強求自己。”他朝夏時雨伸手試圖握住，觸碰的瞬間對方卻觸電般縮了回去。

他柔和地望着夏時雨訴說歉意的眼，與他相對無言。

夏時雨心中的難受減輕了些。

忽地窗外影子翩跹，江寒松被吸引般朝窗外眺望，他的目光也跟随了去。

……………………

食欲不振、疲倦、焦慮、晚上失眠翻來覆去、反應遲鈍、頭痛，伴随着這些的還有軀體化發作，這種副作用的症狀要持續數周才能恢複正常，期間江寒松的學習能力也大大減少。

很多時候，夜晚使那些負面情緒如漲潮般蜂擁而至，情況嚴重到江寒松會控制不住對夏時雨發脾氣。

陪伴是最難堅持的東西，夏時雨作為過來人，他能做到感同身受，因此很多情況都是他在悉心幫忙。不過他也不是沒有情緒的，所以有時江寒松都已經睡着了，他站在窗畔望着月光日漸減少，後悔化身為一千根針，密密麻麻地刺着心髒。

一兩周過去了，情況也好轉了點。

此時，潘氏醜聞也如約而至，夏時雨與江寒松一起觀看着新聞的報道。衆多受害者一起揭舉潘成殷與其跟班的視頻一起放出，他們和自己被模糊了面貌，可他們言語中滿含着堅定和希望，夏時雨感到詫異的同時，也感到欣慰。

這則新聞掀起了腥風血雨，其中參與的校園暴力的人都被揭露出來，那些富家少爺們都以故意傷害罪逮捕與多起□□罪被逮捕，其背後的公司與家族也被嚴重波及。

視頻結束，二人面面相觑，夏時雨從沙發上站起來，毫無預兆，卻安靜地抱住了江寒松。

耳畔，他低聲喃喃，少年清朗的聲線飄着喜悅：“太好了。我的問題，還有你的副作用，都好多了。”

溫熱的淚水卻浸濕了肩膀的布料。

木讷的少年最初不知如何回應，他見不着夏時雨的表情，最後放肆地學着對方以前的動作，貼住夏時雨的頸側，雙臂松松地回抱住了對方。

他在暖和的懷抱栖息了少頃。

茶幾上的手機，因來自夏炜和蘇澈報喜的訊息使屏幕悄然亮了一瞬，見無人應答，便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