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曳的樹旁伫立着路燈,此時學校的門口人煙稀少,大門緊閉,裡頭的高樓個個亮着燈。
晚間,學校最後一聲鈴聲響起,前一秒熱鬧的教室,後一秒就隻剩下夏時雨二人。
他慢悠悠地收拾好書本,都放進書包裡。江寒松已經準備好,背着書包站在了夏時雨桌子的外側,他垂着頭,趁着等待的時間在手機上操作。
坐下的時間太長了,夏時雨都忘了,若是讓雙腳承受同樣的重力,那麼來自右腳的疼痛會席卷神經,如此,他習慣性起身雙腿踩地,腳踝的刺痛讓夏時雨失去了支撐和反應能力,他倏然摔下去。
“啊!”
條件反射,江寒松的注意力投向心上人的位置,見人已經倒在地上。他随手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前去蹲下身扶起夏時雨。夏時雨手撐着桌子,一手握住江寒松有力的胳膊,在氣息交合之間,緩緩站起身。
感受到對方将很多重量都壓了過來,他擔心詢問:“你沒事吧?”
夏時雨面上故作雲淡風輕,可腳踝的刺痛依舊如海浪陣陣般來襲:“沒事,我都忘了我有崴腳這麼一回事了。”
“那你還能走回家嗎?”
“啊,不用擔心,我沒事的。”
夏時雨眼中盡量閃着真摯的光芒,擺首間,試探性放了點重量,發現腳踝的疼痛已經減輕了不少。
江寒松略微氣憤地打破他精美的面具,拉住想要繼續前進的傷者:“别倔了,我已經叫車了,咱們出了校門口,等一會就到了。”
“走吧,我扶你。或者抱你?”
這一句不輕不重的玩笑話,夏時雨卻冷臉了下來,劍眉緊鎖,他擡眸盯着江寒松,往遠處退,甚至輕輕甩開了他的手。
“江寒松,我想保持點距離。”
這句話江寒松自然早就料到,現下不是将這份疏遠放心上的時候。
他理解般點點頭,學着夏時雨以前的語氣,溫和勸解道:“可以,但是你不能這樣逞強,不然恢複的時間還得更長。車快到了,而且我錢也交了,總不能浪費吧?”
如此溫和的語氣,警惕在野貓的眸中淡了下來。
“好吧。”
下了車,夏時雨一瘸一拐地往家門走去,艱難的模樣讓江寒松于心不忍。當他伸手幫助時,夏時雨卻擺了擺手,表明了自己的獨立。
江寒松在他身後陪着,緩慢地一起走。
開門,夏時雨第一件事永遠開心地是與飯團打招呼,随着漸漸的熟絡,飯團跟夏時雨打完招呼後,也會撲向江寒松。
夏時雨無言地回到自己房間,随意扔掉自己背上的包袱,或許是幻覺,他還是能感受到後背上繁重的重量,壓得肺部喘不過來氣。他沒有開燈,眸光空洞地在黑夜裡望着物體的輪廓,随後自顧自坐在床邊。
擡首,窗外的夜幕映入眼簾,那天在海邊經曆的事情在腦海重現。
腳部的痛楚擾亂神經,他承認,自己有些崩潰。
他很後悔,自己那晚丢了理智,也後悔沒有明确拒絕并遠離江寒松。更後悔他一開始選擇幫助江寒松。如今,因為同情和不忍,他不敢遠離江寒松,每天都要盯着江寒松,因為怕他因此自殘,抑或是走向極端。
江寒松的心理問題被忽略得太久了,已經從簡單的抑郁到分支出邊緣型人格障礙的症狀。
他不想成為導緻江寒松病情加重的元兇,但同時,他也想逃離這種有毒的關系。
他隻能等,等江寒松痊愈,等他的心理狀态回歸健康。
心中愛意的綠芽已經突破了堅硬的外殼,可夏時雨不想要這顆萌芽收到任何傷害,因此他隻希望它永遠是一顆種子。
從始至終,他不相信這種喜歡的永恒,不相信他們之間是真愛,因為他見過太多情人的蘭因絮果,無論是故事裡、身邊、還是他的父母。對于讓江寒松喜歡自己,自己的婉拒帶給他一絲希望,因此他将被這種若即若離的痛苦伴随。
他很愧疚,因為自己永遠不知道怎麼愛人,永遠無法做一個合格的戀人。終有一天,他會變得跟自己暴躁的母親一樣,下意識對愛的人施加痛苦卻無計可施。
矛盾的兩方撕扯着他的□□,腳踝的疼痛似乎蔓延到全身。
這種擔憂化成心結,變成了阻撓夏時雨集中精神的狀态,他自己也感受得到,剛學會的知識沒過一會就能忘幹淨,看見周考的分數還在退步,而他與江寒松的差距越來越遠。
學習、關系、焦慮、擔憂、保持心理平衡的天秤被晚自習耗完的精神打碎,負面情緒在左的那一邊墜落,如濃稠毒血汨汨溢出,滲入跳動的心髒。
瞳孔渙散,顫抖從指尖開始,挪向心髒。
驚恐發作。
心跳不規律地亂跳,呼吸紊亂且不足,夏時雨感覺自己好像要死了。這像是天賜的懲罰,懲治他優柔寡斷,不願選擇任何一方。
他從床上摔落,利用疼痛的代價試圖奪回一點自我的控制權。
江寒松在後面放完書包走了進來,正摸着飯團,忽地聽到樓上傳來一聲悶響,聯想到夏時雨以往的行為,他擔憂咬着下唇,快步爬上樓梯。
隻見房間昏暗,沒有開燈。挪向發抖的地方,床邊多了一道蜷縮的人影。
“時雨?”
“我沒事!”這一聲帶着哭腔的怒吼氣勢十足,試圖吓退所有接近的生物。
觸摸開關的手怔住,江寒松不知所措地伫立在門口,外界的燈光在他身上投下又長又淺的影子。
夜間,他并不是像夏時雨看上去那樣,聊幾句話就睡着了。假裝睡覺的時間裡,他聽到過少年背負壓力的歎息,有時這樣的歎氣會化為抽泣。夏時雨為了不讓自己感到愧疚,所以把一天情緒全部積郁在内心,在深夜萬籁俱寂時才敢釋放。
夏時雨的健忘症也越來越嚴重。
當擺滿物品的桌面被一掃而空時,江寒松見到一向溫柔的少年崩潰了幾分鐘,随後又變回原樣,以為這些是江寒松做的,便帶上平靜的面具,一邊安慰他,一邊打掃幹淨。
那時,江寒松也被自己的情緒困擾,也沒有精力過多關心夏時雨。
他也氣惱過,夏時雨什麼事情什麼壓力都不願意說,即使說了也以玩笑的方式簡略描述。明明他們可以一起解決,一起傾訴,可無論江寒松怎麼勸說,夏時雨心中的鎖依舊十分牢固。
他的事情變好了,可救贖者的病情卻惡化了。
思緒飄散,回神之際,江寒松已經走到夏時雨身邊。
他順勢跪坐下來,仰望含淚的少年。夜晚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唯有兩雙明亮的眼相視。
手指下意識想要觸摸對方,卻記起夏時雨對接觸的恐懼。放下半擡的雙手,他眼中氤氲出水霧,靜靜仰視:“聽我說。吸氣,七秒。”
接受到命令,夏時雨的本能往聲音來源望去,看到的事夜晚中那帶着善意和擔憂的眼睛。
他便聽從了這個聲音,緩慢吸氣,直到對方數到七。
“屏住呼吸,在心裡數三秒。”
一,二,三。